8、聽壁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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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本是好勞動,在未莊時,割禾打麥,撐船打魚,鋤地榨筍,什麼不做?
第二天,阿Q到巷子口吃了一碗魚腩面,滿意地打著飽嗝,眼冒四張地一路走回來。
錢業公所真氣派,巨大的石臺門,高大的石山牆,一水的灰石鋪地,目光所及,都是厚實細膩、精雕細琢的花崗岩!
這便不是一所會館,簡直是個軍關堡壘,小炮都打不開。
也難怪呢,湯哥說內面設有金庫。紹興府金融發達,本地六十二家錢莊的總庫就在這裡,看守的庫丁都是洋槍洋炮。
公所過去的蔡府,門牆比公所還要高大,建築還要更奢華,佔地進深是看不到,但寬度足有五六十米!
妥妥的高門大戶。
蔡元培的父親是朝廷大員,去世得比較早。幾個叔叔有著名拳師、銀行家、實業家、官員,都是名流賢達,滿叔蔡叢山現在家中主事。
阿Q走過蔡府大門,心都有些飛揚起來,這要是攀上蔡家這條大腿,怕不飛黃騰達?
回到後巷,心思就沉靜下來。
門庭狹小,格局有欠。
自家和隔壁湯家合起來,才勉強夠點成色,外觀看起來,兩家好像原本就是一家,只是後面中間加了隔牆,隔成了兩戶。
他正發痴,隔壁湯壽德出門上值,看到阿Q,頓時熱情洋溢,一再邀請他今晚上到家裡吃個便飯,也算是為他接個風,遠親不如近鄰嘛,今後就是一家人!
阿Q被他鬧的有點暈,不過吃飯沒問題。
阿Q唯一不會的就是做飯,他在未莊土穀祠,做飯都是飯菜一鍋煮,弄熟就行,現在可不能這樣,現在是有身份的城裡人,不再是鄉下曲辮子,得講究些,別惹得巷子里老爺們看笑話。
好在鬼阿Q前世是個享受派——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都是享受派——對吃喝有講究,也有手藝。
阿Q嘆一口氣,生活好像沒有以前輕鬆了。
阿Q撿了幾處漏,清理牆面地面。
黃泥地面幾處坑窪,很快就補好。
牆面主要兩戶之間那堵隔牆,做工有點毛糙,牆高約三四米,主體是夯土泥築,一米來高的牆腳由河卵石拌灰漿砌成,沒有灰漿蓋面,果露的石料多有鬆動。
江南地卑多溼,民居多用石牆為基礎。
泥牆可不能松腳,否則遲早垮塌。
阿Q拌了泥灰漿,將鬆動的石料一一拔出來,吃上漿料再歸位補漿。
這樣,等灰漿乾透,牆腳就牢固了。
這時代已經有了水泥,叫洋灰,上海十里洋場都是洋灰大馬路,紹興府舊年翻修衙門,也用了大量洋灰,府衙後院貴福的住處還專門修築了洋灰碉樓。
沒辦法,紹興人口多,錢財多,名流多,同情革命的新派人物多,知識分子多,特別洋學生多,留學東洋西洋的富貴子弟不下百人,居浙江之冠,還有就是會黨多,大南山就是個土匪窩,總之,除非不鬧革命,革命必紹興。
所以紹興官員人人自危,比如貴福,害怕革命,不敢得罪革命黨,怕吃炸彈,比如任命以離經叛道著稱的秋瑾做大通校監,但是,又不敢不防著革命黨,城防營備洋槍,加固府衙,心裡虛得很,苦得很。
阿Q沒錢買洋灰,石灰黃泥砂漿也湊合了。
他正忙著,忽然聽到隔壁的說話聲。
是從一處石頭空隙裡傳出來。
應該是同一位置兩邊的石頭灰漿恰好都鬆動了,生出了傳聲孔道。
敢情中午了,湯壽德回家了。
阿Q才覺得有點勞累,就坐在牆根,聽他兩口子嘮嗑。
……
“娥子,你看隔壁這阿Q怎樣?”
“怎樣?啥意思你?那貨鼻頭高大,必定器大活好!”
小娘們挺不高興。
阿Q聽到,不由得心裡一漾。
湯壽德不高興:“娘們瞎說些啥!”
“又不是我說的,相書上說的!”
湯壽德道:“好好!算我說錯了,不該拿野男人問自家娘們,呀呸!啥野男人,瞧我這張嘴!”
他自個兒也笑了:“是真有事跟你商量。你看把他說給妹子怎麼樣?”
女人吃驚道:“說個鄉巴佬,癩痢頭?德哥你瘋了,小曼會願意才怪!”
湯壽德說:“你聽我說唦。小曼不是躲著不理我嗎,她都被革命黨洗腦了,我又尋她不到,我想讓阿Q混進大通去——他癩痢正在西醫房治呢,幾天就好了——找到小曼,然後裡應外合,綁也綁她出來!”
女人嗤笑道:“你不懂女人心唦!綁得人出來,綁得心出來?這也能成親?”
湯壽德頓了一頓,低聲道:“女人嘛,不就這麼一回事!幾杯酒灌醉了,搬到隔壁去,生米做成熟飯,還怕她不從?——這阿Q是個人才,也不虧她。”女人擔憂道:“聽說革命黨都是亡命徒,萬一她想不開,尋同黨報復你我怎麼辦?妮子倔著呢!”
湯壽德遲疑一陣,彷彿咬牙道:“革命黨是抄家滅族的罪過,我不能聽之任之,實在到那一步,說不得只能先大義滅親!”
女人道:“那個癩痢,好像不是個大膽的,去革命黨手裡綁人,恐怕不敢接你這活罷?”
阿Q心裡點點頭,還是這女人懂我。
不料,湯壽德竟然哂笑起來:“膽敢說個不字,我叫他吃牢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