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怎麼了?”

“沒事。”

“殿下?”

“嗯?”

“沒事。”

“殿下?”

“到底怎麼了?”

“我要走了。”

“去……去哪?”

“魏……魏青?”

“魏青?”

洛毅猛地從一塊墓碑中驚醒,他手中還提著一個酒壺,距離那一晚,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天。

洛毅當然沒有回到皇都,現在的他,在撫仙鎮。

鎮上有一座荒山,這座山裡,埋著英魂。

洛毅驚醒之後,愣了片刻,他怔怔地看著身前最前方的這兩塊墓碑。

一塊是魏青的,另一塊是齊衡的。

洛毅仰頭灌了一口酒,晃了晃酒壺,見壺中已無剩酒,便隨手將其丟到一旁。

他踉蹌起身,下山徑直走向鎮上酒鋪。

洛毅低著頭,面無表情,曾經那個仿若眼含日月的少年郎,彷彿一夜之間便離家出走。

林燁與林老等人就站在遠處,默默的看著他。

晨默眼中流露出一絲怒意,“我們就這麼等著他?”

林老嘆了口氣,“世人皆言將心比心,可有誰能真的做到啊。”

林燁看著荒山上那兩千餘塊墓碑。

這些,都是洛毅這三天以來不眠不休,一個人刻下的。

所有人,都是他來親自安葬的。

魏青的墓中,只有一柄長矛,一塊盾牌,交叉而放。

衣冠冢。

林燁忽然說道:“三天,他一句話都沒說,就只是這麼怔怔的看著那些墓碑。”

林老看著那個踉蹌背影,沒有說話。

晨默卻早就按耐不住了,他冷哼一聲:“所有人都可以絕望,可以失望,唯獨他!不行!”

“這麼多的人,為了他白白犧牲,到頭來就只換來當下這個局面?”

晨默一頭白髮飄揚,他眯起眼:“我家少主對他已是仁至義盡,若不是因為那碧海青蘿玉無故融於她母親體內,我現在便會親手將其取出來!”

林燁與林老都沒有說話,他們只是默然的注視著那個背影。

“你們若是不去,我去!”晨默氣勢洶洶的踏出一步。

“等等!”

林老沉吟片刻,說道:“再給他兩天時間吧,他其實什麼都清楚,只不過是自己不願意走出來。”

林燁忽然感嘆道:“有些時候,太懂事,也不好。”

“打碎了牙得往自己肚子裡咽,受了委屈還得佯裝笑臉,晨先生,你想打醒他我不攔著你,你大可以去教訓他一頓,然後呢?”

“然後告訴這小子要堅強,要不負眾望,要做那破局者。”

林燁搖了搖頭,他問道:“可是,憑什麼?”

晨默皺了皺眉。

林燁又道:“憑什麼一個孩子受了傷,連舔舐傷口的資格都沒有?”

“這天下,有這種道理嗎?”

晨默頓住了。

半晌,他冷哼一聲,一步踏出,身形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向何處。

林燁沉默片刻,說道:“昨日有信傳來,那丫頭來了。”

林老點了點頭,隨後背手走出這座荒山。

洛毅下了山之後,先是去酒鋪中買了好些酒水,然後徑直回到老宅子中。

洛蕭昏迷不醒,楚夢璃陷入沉睡。

慕容谷雪被晨默帶回了隱風樓。

顏秋怡被救回之後,那碧海青蘿玉竟然融於她體內,最終竟是化為雙目。

至於到底為何會如此,就連晨默都無法解釋。

楚夢璃並無大礙,只是神魂需要時間仔細梳理,現在的楚夢璃,或許就是在夢境之中,再走一遍曾經走過的路。

等她走到盡頭,也就該醒了。

只不過這個時間,誰也無法去確定。

顏秋怡仍舊是吊著那一口氣,用林老的話來說,就是陷入了假死狀態。

想要喚醒她,不說難於登天也差不多了。

唯獨洛蕭,洛毅用吞天造化經為其洗髓換脈,代價就是洛毅的血脈品階再次下跌。

如今竟然直接跌至二品仙脈。

不過所幸保住了洛蕭的命。

老宅之中,有一個人似乎已經等洛毅很久了。

這個人,是宋無祁。

他今天來,是為了帶走宋闕。

洛毅推門看了他一眼,隨後徑直走入小院,坐在院子裡自顧自喝酒,直接無視了宋無祁。

宋無祁沉默片刻,說道:“你如今是庶民之身,京城那邊,又有動靜了,姜家和方家賊心不死,這一次連太子都親自出面。”

“陛下對外聲稱要閉關,如今太子負責監國,首輔有句話讓我轉告你。”

宋無祁頓了頓,說道:“如果你想要離開洛朝,今日夜半時分是最後的機會。”

洛毅仰頭慣了一大口酒,隨後將酒壺砰然砸在桌上。

他忽然放聲大笑,“再來!”

黑衣少年墨黎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洛毅身後,少年懷裡還抱著一罈子酒,怯生生的遞給了洛毅。

洛麟趴在墨黎的腦袋上,頓時一陣呲牙咧嘴。

宋無祁看著洛毅這副落魄樣子,只是搖了搖頭,隨後便走出院子。

洛毅甚至都沒有回頭去多看他一眼,他笑著開啟這罈子酒,仰面灌下大半。

酒水灑了一臉。

一滴滴的酒水從他的臉龐滑落,最終落在地上。

墨黎低頭看著那一滴滴酒水,兩條淡黑色的眉毛皺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讓一個人,連哭都哭的如此小心翼翼。

那落在地上的到底是酒水,還是……

淚水。

這一晚,洛毅又回到了那座荒山。

對於首輔段胤霖讓宋無祁帶的話,洛毅似乎完全沒聽進去。

亦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走。

月明星稀,他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晚上,身邊大大小小的酒罈子,滾落一地。

山中起了霧氣,看樣子天快亮了。

洛毅似乎喝了個伶仃大醉,他踉蹌起身,少年墨黎一直就蹲在洛毅身旁,雙手撐臉,洛毅喝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見洛毅起身,他趕緊也站起身,就要攙扶那身形踉蹌的洛毅,只不過被洛毅隨手推倒在地。

墨黎跌坐在地上,撓了撓臉。

洛毅忽然放聲狂笑,他隨手甩出手中酒罈,酒罈不知摔到了誰的墓前,砰然炸碎。

“起來!!”

“哈哈哈哈,怎麼?一個個都裝死是吧?”

洛毅踢了踢齊衡的墓碑,笑道:“你不是號稱千杯不倒嗎?媽的,唬人的吧?”

洛毅又拿出一罈子酒,在魏青的碑前晃了晃,“阿青,這可是你最喜歡的杏花酒,賞個臉?”

偌大一座碑林,鴉雀無聲。

只有那陣陣清風,吹動著洛毅鬢角處的髮絲。

洛毅一手提著酒壺,另一隻手不停的點著魏青的墓碑,笑道:“可以啊你小子,連殿下的酒都不接了,可以,你們不喝……”

“不喝……”

“好!”

“我喝!”

洛毅忽然舉起酒罈,只不過就在這時,一雙纖細修長的玉手,忽然攥住了洛毅的手腕。

“洛毅,夠了。”

——

皇城,欽天監。

對外聲稱閉關的洛天宸,盤膝坐在樓閣最高處。

在他面前,是一塊方正古玉,正是那傳國玉璽!

董乘風坐在他面前,眉頭緊鎖。

“陛下,洛朝在此紮根數千年之久,難道真的要……”

洛天宸雙眸微閉,嗓音平靜道:“人病了,便要尋醫問診。”

“可若是國病了,又當如何?”

董乘風搖頭道:“陛下已至通玄,有陛下坐鎮,又豈會怕那些鄰國宵小?”

“通玄?”洛天宸忽然笑了。

他睜開眼,一臉認真的問道:“通玄境,很高嗎?”

這個問題問的董乘風一愣,“這……這自然是凌絕於頂……”

洛天宸笑了笑,沒人知道他這一笑之中,又包含了多少過往。

他望向遠處,輕聲呢喃道:“可是朕覺得,不夠高。”

董乘風已經知道洛天宸心意已決,可他還是多說了一句:“即便如此,他也未必承受得了這般浩瀚的國運,凝國運於一身,此舉……”

董乘風咬了咬牙:“此舉可稱孤注一擲。”

洛天宸緩緩閉上眼睛,給出了一個蓋棺定論。

“他扛得住要抗,扛不住,也要抗。”

“他老子當年是怎麼扛過來的,他這個當兒子的,就得怎麼抗下來。”

“或許這很沒道理,但老子向來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