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是。”

“曾確庵雖然可以便宜行事,但其所殺的人和所定的桉,是要經過大理寺複核的,刑科和御史都是有權吊刷文卷查的,一旦他卻有違法之處,言官自可彈劾!”

“廠衛也是一樣,每次出動,也是有駕貼在手,饒是不得已臨機自衛殺人,也得回刑科補駕貼,著刑科認定。”

“至於批評都不能批評?更是笑話!”

“雖然士子不得議政是本朝制度,但士子議政依舊難以禁絕,且也無法釐清是在討論時政,還是在非議時政;”

“但不管怎樣,樸素百姓既然都能聽出有些話不對而選擇舉報,那其言肯定有非常不對之處!”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王輕;既然連庶民都聽了無法接受,難道這言還符合公道人情嗎?”

潘成說後就看向了王錫爵,質問著王錫爵。

王錫爵沒有反駁,只問申時行和潘成等閣臣:“那公等打算如何處置因為非議新政和太師被抓了計程車子?”

“若只是非議新政,吾等自然不會希望陛下對其加以刑事處置,但會予以別的處置!”

“公又何必擔心!”

“我們雖被天下許多士人斥為奸黨,但我們也是士大夫,豈會使真的要毀滅斯文,讓新政真的變成暴政?”

“但只要不認同太師理念的,我們都不會讓其入仕,此非為私怨,皆為公利!”

餘有丁說著就問向了王錫爵。

潘成點首附和著說:“沒錯!本朝為官者,只能有一個治國理念,不贊同新政的,就不能入仕,以免異論相攪!”

王錫爵聽後,感嘆著說:“照這麼說,真的只能等天下人不再非議太師,不再非議新政,而願意給太師一個公正的看法時,才能天下上下和睦啊!”

申時行這時才頷首,笑道:“正是這個道理!”

“公還是再勸勸那些人,別隻顧著自己的私慾,也得想想別人有沒有私慾?想想社稷蒼生。”

“如果真要講究三諱,那看在太師乃天子師的份上,太師怎麼也得三諱,否則,我們這些人就只能講法而不能再講禮。”

王錫爵忙說明白,且隨即起身告辭。

……

“匹夫庶民焉能代表天下人?!”

在王錫爵帶話給顧憲成等人後,李植先恨聲問了一句。

王錫爵笑了起來,反問道:“那天下人到底有沒有庶民?”

“如果有,那庶民就能夠代表一部分天下人。”

“你們不能因為生活中沒怎麼接觸他們,就忽視他們,至少史冊上的陳勝吳廣這樣能使天下大變的匹夫庶民還是不少的。”

“但他們皆非知禮之輩!”

“現在朝中公卿和曾確庵用這些人監視士子,明顯就是在棄禮亂尊卑!”

顧憲成說了起來,且問著王錫爵:“公真的認同這種執政方式嗎?”

王錫爵沉下臉來,問著顧憲成:“如果你們能對太師公正看待,也講三諱,至於讓他們不惜用庶民的力量嗎?!”

顧憲成只是呵呵一笑。

李三才則在這時對王錫爵拱手反問道:“天下公議難道不是最公正的看法?”

“從他江陵不守制開始,鉗制天下言論開始,天下公議就很難將他與賢臣扯上關係,吾就算昧著良心為他說話,也難逆天下公議。”

李三才補充道。

態度依舊強硬。

“看來還是沒得談。”

王錫爵搖了搖頭。

……

“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要麼待天下板蕩之時,要麼等大規模奴變發生時,他們才會知道,我們不計較太師違禮,甚至不惜建新禮,不只是因為自己現在成了太師一黨!”

“才會知道,我們這些人即便不是太師一黨,而為整個天下長治久安計,為不讓將來天下離亂,也不會讓一個為謀國而不惜得罪天下豪右的國之柱石,被純粹得打為奸臣!”

“真當誰願意看見太師曾經權傾朝野?”

“這何嘗不是我等無奈選擇的結果!主少國疑時,若不如此,馮保只會氣焰更加囂張!乃至外戚也會更加囂張!”

潘成在從王錫爵這裡再次得知李三才、顧憲成等的看法後,就冷冷一笑,也依舊滔滔不絕地為張居正執言。

餘有丁則略帶著有些失望地神色,看向了閣內的張居正、高拱、趙貞吉畫像說:“欲廢舊立新,不經陣痛是不行的。”

王錫爵看向了申時行:“申公可有指教?”

申時行微微一笑,看向潘成道:“思明不必太與他們計較!但世道終究還是屬於他們這些年輕輩官員的。”

申時行說著就又看向王錫爵:“所以,後生輩我們能糾正就儘量糾正吧。”

王錫爵頷首,且起身對申時行等閣臣拱手說:“還請諸公儘量勸諫陛下不要再以大辟之刑論吳、趙等士大夫!”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申時行澹然地回了一句。

……

次日,在皇后宮中歇息的朱翊鈞,一盥洗更衣完畢,就出坤寧門,後苑臨水一老樹旁站立了一會兒。

時下,春雨微瀾,燕子斜飛,新綠在老樹身上肆意的生長著。

朱翊鈞看了一會兒碧空下這顆滿是新芽的老樹後,就踏著溼漉漉的石子小路,往前朝而來,倒也沒乘輦,只讓一內宦給他打著傘。

張鯨在一旁伺候著,細聲奏稟起抓了大量士子的事來。

朱翊鈞只靜靜聽著,也沒說什麼。

他對於不滿朝廷抓捕吳中行等人的罷考士子最終選擇勾結盜賊而阻攔其他士子參考的事,是不感到意外的。

因為朱翊鈞很清楚,維護新政的力度越大,反對新政的人肯定就越是隻敢欺負普通人。

沒多久,朱翊鈞就到了政事堂。

在幾聲鞭響出現之時,張四維、申時行、梁夢龍等執政公卿就都出了政事堂跪迎。

朱翊鈞喊了聲平身後,就進了屋內,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左手握拳撐在腿上,右手捻了捻漸濃微微上翹的鬍鬚,道:

“先議薊遼督張佳胤、遼東撫李松、寧遠伯李成梁發來的剿滅逆酋王杲之子阿臺勢力的聯名題奏,樞密院議的如何?”

梁夢龍這時起身稟報道:“回陛下,樞密院認為當打此戰,阿臺一直欲復父仇,不肯臣服本朝,而屢次侵擾邊民,是當儘快芟除,而以絕後患!”

“建州右衛畢竟名義上曾是大明屬地,所以對於阿臺,宜明正典刑!若能活捉儘量活捉,若不能活捉,也不得屠城,當招降底層夷丁,為接下來徵緬做準備!”

“緬甸東籲國窮兵黷武,已有吞併我雲南之意,將來難免一戰,故能將夷丁消耗在戰陣上就儘量消耗戰陣上,而不能簡單地一屠了之。”

“將朕的意思,以樞密院的名義發給張佳胤、李松、李成梁知道!”

朱翊鈞這時諭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