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趕緊把東西拿出來,讓我這小兄弟掌掌眼。”

破爛候毫不客氣的催促著禿頂男。

禿頂男被這樣對待也不生氣,他知道破爛候就是這性子,這是拿他當真朋友,否則對方根本不會如此做派。

李傑抬頭仔細打量了一圈屋內的環境,室內的陳設很簡單,和破爛候的住所壓根就沒法比,屋裡的擺設全都是新貨,一件上念頭的東西都沒有。

而且看生活物品的擺放,這間屋子應該是一個人獨居的,沒有任何女性生活的痕跡。

這也不奇怪,就憑禿頂男剛才那緊張兮兮的架勢,估計以前沒少遭過罪,有那樣的機遇,老婆不見了完全可以理解。

“破爛候,那幅畫你看過嗎?”

破爛候坐在太師椅上,瞧著二郎腿,懶洋洋的回道:“見過,不過我對明代書畫的研究不深,不太敢確定是不是真跡。”

李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破爛候說的是實話,他對明代的書畫確實瞭解不深,他真正擅長的是清代的物件,不論是字畫、把玩件,還是瓷器,基本上只要一上手,就能斷定真假。

不過,這傢伙肯定沒把話說全,估計隱瞞了部分情況。

正在此時,禿頂男夾著一個畫盒走了出來,而後他把畫盒中的畫取了出來,平鋪在桌案上。

“小兄弟,來,你給掌掌眼。”

李傑幾步走到桌案前,他沒有直接看畫,而是伸手摸了摸畫紙。

這紙張他很熟悉,是高麗貢紙,他在大明世界用過不知道多少。

高麗貢紙是以楮皮為原料,運用傳統手工方式製作,它的製作工藝極其複雜,需要經過上百道工序,又稱‘楮紙’、‘百紙’。

其質地堅韌、光潔,受墨微滲有韻,宜書宜畫,且耐久性強,用高麗貢紙來書畫,更容易長久儲存,為士人所推崇。

董其昌就是一個高麗貢紙愛好者,明代文人沈德符在國子監讀書時仿照歐陽修的《歸田錄》寫了一本傳記——《萬曆野獲編》。

(文人嘛,甭論職位高低,都喜歡著書立說。)

沈德符的弟弟沈鳳和董其昌私交不錯,沈鳳早年病逝時,董其昌還感嘆,自沈鳳死後,他的書法無人可傳。

《萬曆野獲編》偏向於描述社會見聞、民建清歡,其中一卷就記載了《高麗貢紙》,其中寫道,今中外所用紙,推高麗貢箋第一…………而董玄宰酷愛之…………。

董玄宰就是董其昌,玄宰是他的字。

雖然畫紙歷經歲月的侵蝕,但是李傑還是能依稀認出它的本來面目。

破爛候見李傑摩挲著畫紙,不由好奇道:“怎麼?這紙有問題?”

李傑搖了搖頭,回了句沒問題便沒了下文。

畢竟賣家在場,倘若自己說出來了,待會談價的時候會很被動。

這幅畫是一副山水畫,準確來說,是一種仿古山水畫,畫風明顯不是明朝晚期的風格,更像是元代的畫風。

單憑這一點,不足以判定畫的真假,董其昌一生創作的書畫作品不計其數,開心了畫畫,不開心了畫畫,喝完酒畫畫,送別友人畫畫,出門郊遊畫畫,而且他還喜歡臨摹古人的繪畫和詩貼。

董其昌的作品中既有自己的個人風格,也有臨摹古人的風格。

想要鑑別畫的真假,還得綜合其他因素一起考量。

畫的右上角有幾行小字,這是題識,其實就是簡介的意思,上面寫上一行字表示這幅畫是幹嘛的,怎麼來的,用意是什麼,在畫上寫題識是從元代開始的,發展到後來就形成了慣例。

這幅畫上的題識寫著:‘九月上陵還寫所見。甲子秋玄宰為絚北丈贈行。’

董其昌是嘉靖三十四年生人,萬曆十七年(1589年)中的進士,李傑在心裡默默的推算了一下甲子年是哪一年。

天啟四年,也就是1624年,正是農曆甲子年。

甲子秋,九月,即1624年九月份,和董其昌的生平倒是對的上。

熟知明史的人都知道,萬曆年間最有名的就是國本之爭了,而董其昌中進士的年份正處於國本之爭,當了一年官,董其昌就藉口回家養病辭官了。

直至泰昌元年(1620年),董其昌才重新起復,但是光宗是一個短命鬼,當了一個月的皇帝就龍馭賓天了,後來繼任的皇帝是大名鼎鼎的天啟皇帝。

當時朝政被魏忠賢和天啟帝的乳母客氏把持,董其昌遭受排擠,在中央呆了四年多,天啟五年(1625年)就被打發到了金陵擔任禮部尚書。

綜合董其昌的生平履歷,題識上的日期是符合史實的,沒有錯誤。

至於,上陵大機率是上皇陵的意思,天啟四年董其昌還是禮部侍郎,去皇陵執行公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另外題識中出現的人名‘絚北丈’,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

題識下方印著兩個印章,分別是‘董氏玄宰’和‘宗伯學士’。

從鈐印的角度看,也沒什麼大問題,董氏玄宰是董其昌的私印,‘宗伯學士’同樣是他的個人私印。

(鈐印就是古代官方檔案或書畫、書籍上面的印章符號,其意義在於表明所屬者對加蓋印章之物的擁有權、使用權或認可,通俗來講就是宣誓主權,就像乾隆帝一樣,喜歡拼命的蓋章。

不過他蓋得章不能稱之為鈐印,只能稱之為鑑印,即鑑賞印)

宗伯學士的名頭由來可以追溯到《周禮》,北周《周禮》置六官,其春官府亦以大宗伯為長官,設卿一人,正七命;佐官為小宗伯。

到了玄宗時期,《唐六典》謂大宗伯相當於禮部尚書,小宗伯相當於太常少卿。

董其昌起復的那一年被任命的官職就是太常寺少卿,而且他本人又是翰林院學士,小宗伯和翰林院學士結合起來,就是‘宗伯學士’。

等到董其昌擔任了金陵禮部尚書之後,他又刻了一個‘大宗伯’的私章。

總而言之,‘董氏玄宰’和‘宗伯學士’都是董其昌曾經用過的私章。

所以,這幅畫上的鈐印也沒問題。

看完鈐印,李傑的目光又移至畫紙的左下角,這裡同樣蓋著兩個鮮紅的印章,蓋章的地方是字畫的空白處,不太影響畫的觀賞性。

而且印章的旁邊沒有字,像這種印章就是所謂的鑑印。

上面的那個鑑印是‘韻湖借觀’,下面那個是‘田溪書屋’。

多虧了關老爺子,這兩個鑑印所代表的含義,李傑恰巧知道。

韻湖應該是指光緒年間的大收藏家李玉芬(遠自是棻,打起來麻煩,簡化了),字真木,他的號有很多,均湖、韻湖、畇瓠、蘊壺,全都是他的馬甲。

他在光緒年間熄了一本書《書畫書錄解題》,全書共收錄了上千名畫家,但凡有記載的書畫,必定是李玉芬親眼看過的,或是自藏,或是友人所藏。

既然鑑印上刻著‘借觀’兩個字,那麼在光緒年間,這幅畫多半是在李玉芬的友人手上。

其實,有了這一個章,等於是李玉芬這樣的鑑賞大家親自給它作了認證,基本上可以確認這幅畫應該是真跡。

剩下的那個刻有‘田溪書屋’的章同樣不簡單,田溪書屋是廣洲大收藏家何冠五的齋號。

(馬上十二點了,先上傳,不然全勤沒了,這一章劇情沒寫完,回頭我在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