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並沒有管理物價的衙門,早年某位相公雖然弄過用來平衡物價的常平倉,但是新法並沒有推行多久,就被廢止。

這就導致了,一個地區的糧價極其不穩定。

豐年的時候,糧商低價收糧,但是卻不會低價往外賣,而是把多餘糧食囤積起來,以正常價格售糧。

等到災年,或者是碰到特殊情況的時候,糧價瘋漲,這些糧商才會將囤積的糧食拿出來售賣,即便那些新米變成了陳米,這個時候價格也要遠超平時的新米。

這就是無商不奸的道理。

倒不是說商人裡沒有好人,只是好人賺不到大錢。

現在,官府要從糧商手中購糧,這些糧商便不得不賣,畢竟官府可不像小民百姓那樣好欺,官府哪怕出再低的價格買糧,這些糧商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賣。

在這種情況下,虧錢是難免會虧一些的。

但是哪有商人願意平白無故虧錢?於是短短一個下午的時間,官府要大規模徵糧的訊息便傳遍了整個江都。

而且謠言裡不是官府買糧,而是“徵糧”。

這個訊息傳出來,就是告訴江都的老百姓,官府即將把糧食統統買走,很快江都城裡就會糧食匱乏,從而製造恐慌,讓老百姓們爭相去糧行米行買糧食,或者是囤積糧食。

畢竟江都這個城市,已經是大陳有數的幾個繁華城市之一,城裡的百姓,基本已經完成了“城鎮化”,也就是說他們名下大多都是沒有田產的,即便有田產在鄉下,自己也不會親自打理。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米行缺糧,整個江都城百姓都要跟著捱餓。

“真是奸商啊…”

沈毅小聲嘀咕了一句。

坐在沈毅對面的田老八,聽到了沈毅的這句嘀咕,他伸手撓了撓頭,開口道:“沈老弟,你這兩句話,我怎麼沒聽明白?”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

沈七郎淡淡的說道:“糧商們傳出這個訊息,無非是想告訴江都百姓,江都很快就要缺糧了,田兄現在就可以去米行糧行看一看,一些所謂的“聰明人”,這會兒已經在糧行門口排隊買糧,準備囤積糧食了。”

田老八還是有些不解,他開口道:“如果朝廷非要從咱們江都徵糧,那那些糧商手裡沒糧食了,漲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怪不得他們。”

沈毅不屑的撇了撇嘴。

“田兄,江都只是大陳的一個府,並不是省,朝廷如果真要打仗,怎麼可能只從江都一府調集糧食?”

“軍隊要再多的糧食,分攤到各個府頭上,也不會特別多,不可能把江都糧商的糧食統統弄走,只是那些糧商借機生事,想要藉著這個機會,再刮一刮百姓而已。”

說到這裡,沈毅目光轉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了田老八面前,開口道:“田兄,我稍後就要回書院去了,書院的先生給佈置了策論,這兩天我恐怕不太好出來,你這兩天多在外面走一走,幫我打聽打聽這一次徵糧的情況以及…”

“以及江都糧價的變化。”

沈七郎低眉道:“有什麼情況,就寫張條子,送到書院去給我,如果事情緊急,你就去書院找我。”

打探訊息,是田伯平最拿手的事情,他伸手摸過沈毅放在桌子上的碎銀子,伸手掂量掂量,然後眉開眼笑的說道:“整個江都城的事情,都逃不過我的耳目,沈老弟你放心,哥哥一定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給你打聽的清清楚楚。”

沈毅對他笑著點了點頭,起身結賬離開。

這會兒還是中午,用不著太急著趕回書院,因此沈毅離開茶樓之後,就準備回家看看,剛到離自己家不遠的巷子門口,就看到沈三公子沈陵,正指揮著一輛大架車,車上堆了差不多十幾袋糧食。

這會兒已經是五月中,天氣有些燥熱,沈陵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指了指自家門戶,開口道:“就是那一家,都給搬到那家去。”

沈毅愣了愣,然後上前對著沈陵拱手笑道:“三兄,你這是做什麼呢?”

沈三郎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抬頭才看清楚是自家兄弟,他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說道:“聽說朝廷要從咱們江都徵糧,估摸著米價要漲,為兄就準備多備一些在家裡,下午去米行買了四石米。”

說到這裡,沈陵悶哼了一聲,罵道:“他孃的,這些奸商,下午我才聽到風聲,剛去買糧,米價就翻了一倍有餘!”

沈毅看向沈陵身後的一大車糧食,若有所思。

大陳一石糧,是一百五十斤,四石糧食就是六百斤,沈陵家裡除了沈陵夫婦之外,就只有兩個僕人,一個是沈家原有的老僕,另一個是沈毅的嫂子從孃家帶來的丫鬟。

一共就四個人,六百斤糧食怎麼著也夠吃一年了。

沈七郎對著沈陵笑了笑,問道:“三哥,你買這些糧食花了多少錢?”

“按照原來的米價,四石糧食也就是一兩銀左右,撐死了一兩二錢。”

沈三郎心中有氣,罵道:“這些奸商,四石米足足收了為兄二兩八錢銀!”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無奈的說道:“但是聽說朝廷要從咱們江都大規模徵糧,如果江都缺糧,糧價最少要漲到今年秋收,不得不多買一些。”

現在才五月中,距離秋收還有好幾個月時間,在沈毅看來,糧價後續多半還要再漲,因此他早早的去買了一車糧食回來。

沈毅家裡是寒門,但是沈陵家裡就算不上寒門了,畢竟沈陵的老爹可是正兒八經的在任知縣,即便不怎麼貪錢,多多少少撈一點,也夠沈陵小兩口吃用了。

二兩八錢…也就是二兩半。

沈毅站在這一大車糧食麵前,微微眯了眯眼睛。

正當沈毅思考的時候,沈陵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問道:“對了老七,你不在書院讀書,怎麼回家裡來了?”

“噢。”

沈毅回過神來,對著兄長笑了笑,開口道:“前兩天書院裡考策論,小弟得了個甲上,先生給小弟放假幾天,這幾天不必天天回書院,今天閒來無事,就回家裡看看。”

“我就說老七你是讀書種子。”

沈陵拉著沈毅的衣袖,笑著說道:“正好,今天我買了兩個蹄膀,讓你嫂子燉給你吃了。”

他一邊拉著沈毅的袖子,一邊說道:“你嫂子上午還在家裡做了一些點心,一會兒你帶點去書院,送給陸夫子嚐嚐,也算是謝過人家的恩情。”

沈毅被拉著朝兄長家走去,然後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糧車,忽然笑了笑。

“三兄,不管朝廷是不是徵調糧食,糧價如果再瘋漲下去,某些奸商就該被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