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在真定府百姓的歡送下,盧象升領宣大、山東將士誓師南下,一萬餘將士浩浩蕩蕩,途經欒城,趙州,寧晉,隆平等地。所遇清兵,無不避其鋒芒,沿途有攻掠城池的清軍,同樣在得到軍情幾日前主動退讓閃開。盧象升、劉衍等部一路南行,沿途竟無一戰,那些清軍頗有望風而逃的味道。

就在盧象升下令大軍南下的兩天之後,監軍太監高起潛也領關寧大軍南下,他們卻是從西南方向的贊皇、高邑、臨城等地南行,同樣沒有遇到任何抵擋。所有清兵佔據的城池,竟然全部放棄了。關寧大軍順利收復多座城池,高起潛洋洋得意,連連向京師報捷。

眼見如此,劉衍心中卻是湧起不安的感覺,那些清兵不會那麼畏怯不堪戰,多爾袞這個奴酋多半是在收攏兵力。

到了第四天,宣大、山東將士進入鉅鹿,劉衍無限感慨湧上心頭,鉅鹿……,終於抵達這裡了!

當日臨近中午時分,一萬多明軍將士路過鉅鹿縣,鉅鹿縣城早被清兵燒光了,城池中空無一人,城桓殘破無比。城內所有水井,也盡數被堵塞,根本不能歇息紮營。

大軍再往南行了數里,在曠野中要停下來生火造飯,略作歇息時,劉衍接到幾批夜不收的哨探情報。看完手中情報,劉衍神情凝重,他匆匆趕到盧象升身旁,說道:“督臣,有沒有感覺到,近日我大軍周旁窺探的奴賊越來越多?我們不能再往南而行了。”

盧象升聞言眉頭緊鎖,於是召集眾人來到中軍大帳內,在盧象升身旁,楊國柱、虎大威、張巖、劉衍等人聚成一堆,劉衍手中拿著一張簡易的鉅鹿周邊地形圖。

“根據我夏河寨新軍各部哨探所聞,鉅鹿北面的南宮、新河,東面的廣宗、威縣,南面的平鄉、曲周,乃至西面隆平、柏鄉等地都出現大股奴賊。他們的意圖很明顯,便是針對我軍而來。”

“鉅鹿周邊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如今敵情洶湧,督臣,楊軍門、虎軍門、張參將,我等要早做計議。”

盧象升心頭一緊,不過很快鎮定下來,冷笑道:“十一月的時候,本督統率五萬精銳,欲與奴賊主力決戰而不得,如今他們卻找上門來了。原來這些日奴賊望風而逃是個詭計,也罷,就在這鉅鹿之地,與他們決一勝負。”

楊國柱久經軍伍,這些時日宣大軍隊又連戰連捷,雖四面都有清兵,他神情並不緊張,只是沉吟道:“虜賊行軍,疾如驟風急雨,料想這一、二日之內,他們便會合圍上來,我等要選個好地勢,以逸待勞,以免臨敵措手不及。”

虎大威說道:“西邊數里便是蒿水河,河水寬闊,足夠全軍飲水。我等可在河邊紮營立寨,豎立堅城。軍中糧草眾多、火器充足,我大軍背水而戰,盡磨虜之銳氣後,高監軍援軍也會到來,如此前後夾擊,我軍勝算極大。”

盧象升等人緩緩點頭,虎大威之言,也說到劉衍的心裡去,不愧是久經戰陣的老軍伍,一眼便想出最穩妥的方法,可見明軍的將領並不都是酒囊飯袋,能戰之將還是不少的。

於是盧象升下令全軍往西北急行軍,各營士卒雖隱隱聽聞四面有韃子大軍圍上來,不過這些時日各部將士已經打出銳氣,自信心空前高漲。眾人雖驚卻不恐,只是有序地往西北而去。

很快,一萬多明軍將士便到達蒿水河邊,果然河水寬闊,遠遠看去河面波濤洶湧。雖沿著河的兩岸,都結有厚厚的冰層。不過河水中心,只有不斷翻滾的冰凌,人馬車輛都無法通行。

一條沙土官道一直通往河的對面去,從官道飛跨河的對岸,架著一座雄壯的石橋,便是當地人稱為蒿水橋的橋樑。舉目望去,兩岸都是一望無際的黃土曠野,除了一些樹木或是極目所見殘破的村莊外,什麼都沒有。

“便在此紮營。”

盧象升雙目深沉,在他的傳令下,宣大、山東各營將士紛紛從各自的輜重車輛下取出營帳,絡繹不絕地紮起營來。很快,一座連綿的營地便慢慢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在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內,劉衍與宣大眾將聚在一起商議軍務,此時眾人相處日久,雖然劉衍官職很低,但勢力在面前擺著,又有戰功在手,眾人也不將劉衍看成下級,一口一個劉將軍的叫著。

此時大帳內眾人各抒己見,關於營寨如何防守,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由於劉衍在定州之戰中立下頭功,又有運糧之恩,在此時的宣大眾將中,有著崇高的威望。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千戶防守官,但所有人的,包括盧象升,楊國柱等人在內,都非常重視劉衍的意見。

“督臣,諸位軍門,諸位將軍,末將以為,我們營寨四周,儘可設立拒馬、木欄、土牆等物,不過沒必要營地四周都挖上壕溝,把我們自己困在裡面。”

劉衍認為,凡大軍作戰,不能光死守而不出擊,可守可攻,方能最大打擊敵方士氣與銳氣。

“末將以為,我軍火炮的所有前方,大可不修土牆,只在火炮前方十數步挖一道丈餘深壕溝便可,讓奴賊衝擊的兵力,直接籠罩在我們的炮火之下。每一門火炮的兩側數十步,可修一座土牆,大半人高,安排密集的火銃兵,可射殺前方奴賊,也可掩護炮手作戰。”

對這些火銃兵的防線,劉衍也有妙法,不是在營寨前方挖出一道深深壕溝圍住自己,而是在前方六十步,剛好在自己火銃有效打擊範圍之內,敵方弓箭殺傷力之外,連挖幾道深深的壕溝。

挖出的泥土,就在壕溝前砌成小牆,牆不高,半人或是小半人高。清兵騎兵或是步兵遇到這些壕溝矮牆,可以阻礙他們前進的步伐,又讓他們無法藏身掩護。

當然,每段壕溝之間,都會留出一道道十幾步,二十幾步的空位,方便清兵們的衝鋒,也直接造成他們的衝鋒兵力擁擠,己方也可利用有限的兵力,給敵人造成最大的火力殺傷。

這之間的土牆空段,木柵戰車什麼都不設,只是各設立佛郎機火炮、虎蹲炮一門,兩旁又有密密麻麻的火銃兵掩護。戰時策略則是:佛郎機火炮先開炮,接著是虎蹲炮,如果這一波敵軍還不崩潰,再用火銃。

這之間只架兩門炮,移動方便,營內的軍士出擊也方便,可以讓他們從壕溝間的空位不斷進行反衝鋒。

“待奴兵每一波攻勢氣餒後,我宣大騎卒或是步卒,便從這些空隙出擊,挫奴之氣焰。”

“如此可守可攻,督臣,諸位將軍,我們軍中糧草充足,子藥眾多,士氣高漲。利用我們軍中火器的優勢,就在蒿水河邊,將奴賊數萬大軍的血,全部流光!”

說到這裡,劉衍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此時眾人看向劉衍,只覺得劉衍周身彷彿都在散發著濃濃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慄。

這聲巨響,將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嚇了一跳,他們從劉衍的構想中回醒過來,眾人暗暗呼了口氣,心中都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狠!好辣!任誰遇到劉衍這樣的對手,都會感到深深的心寒,幸好他是大明將官!”

盧象升欣慰地看了劉衍一眼,劉衍的謀劃可說盡善盡美,將己方的長處發揮到最高點。眾人都深信,有劉衍部鳥銃手的協助,營寨的防守,可說是萬無一失。

不過隨後劉衍又說了一句:“當然,孤立無援乃軍中大忌,幸好高監軍他們己領數萬大軍南下,我們可向他求援,等敵之銳氣盡挫後,高監軍的數萬關寧大軍,可給敵之雷霆一擊,或許,此次入寇的奴賊,可一鼓而平。”

歷史上在鉅鹿圍住盧象升的清兵有三萬人,不知這次會來多少,劉衍心中也有寡不敵眾的憂慮,以目前周邊的態勢來看,也只能指望高起潛所部了。

歷史上高起潛見死不救,坐看盧象升部全軍覆沒。可是不過這次與歷史的軌跡已經大不同,有宣大、山東將士一萬多人堅守,並不需要高起潛等人打什麼硬仗,只需他們在清兵精疲力竭的時候發起致命一擊,或許就可以全滅這次入關的所有清兵。

這種天大的功勞,這麼巨大的誘惑,他應該會來吧?

“除非高起潛是白痴!”

劉衍心中如是說。

盧象升也是皺眉沉吟,情報傳來,高起潛己經領軍到了任縣,離鉅鹿與雞澤都不遠。想起自己與高起潛過往的經歷,高起潛會不會來,盧象升心裡也沒什麼把握。

不過國戰當頭,又有一鼓而平奴賊的大好良機,高監軍應該會拋棄二人之間的狹隙,率領關寧援軍前來。想到這裡,盧象升寫了一封親筆書信,派了幾個護衛,騎坐快馬,讓軍中贊畫楊廷麟親自前往任縣,當面向高起潛求援。

劉衍的謀劃可說沒有任何問題,盧象升帳中的參謀贊畫們,己經將眾將商定的防線圖形畫了出來。

仍是劉衍率部守營寨正面,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守左翼,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守右翼,劉衍麾下的虎尊炮不多,便全都留在了正面。

盧象升率部為中軍,麾下近千人,加上宣府鎮參將張巖的兩千人,充任各營援軍預備隊,又兼守蒿水橋。不過眾人都認為,清兵應該會玩圍三闕一的老把戲,蒿水橋這一帶,不足為慮。

商議完畢,眾人出了盧象升的中軍大帳,這時劉衍營中的夜不收匆匆而來,劉衍接過情報看了看,將情報轉於盧象升手中,盧象升看後哼道:“鉅鹿北面,有奴正白旗大部逼來。東面有奴正紅旗大部逼來,南面有奴鑲藍旗大部,又有餘者奴旗、八旗蒙古諸旗。看來他們志在必得,要將我們宣大、山東軍士一網打盡。”

隨後盧象升大聲喝道:“傳本督將令:各營將士,加緊修築營防!”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