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琴在月明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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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懸劍宗的弟子們還是進了廟宇。
雲搖略作探查便了然,這個她當年閉關時都還不存在的懸劍宗,門下弟子修的皆是劍體——無論先天還是後天,自帶肉身抵禦,比煉體強悍的丁筱都更勝。
也難怪什麼都不知道,卻能命大到遇見雲搖一行。
懸劍宗一行弟子進到山神廟裡時,已是山中傍晚,天色漸暗。
陣符外的魘絲遮得漫山,卻擋不住傍晚的落日。
天邊的霞蔚就從那片白霧中燒透出來,將整座山披染,美得不似人間。
雲搖站在廟門前,隔著結界光罩,望著山野間趁著夜色愈發肆虐的“霧氣”。
“師叔,你不進來嗎?”丁筱趴在門旁小心地問。
身後廟裡,是幾個乾門弟子悄然望著這邊的不安眼神,像是怕一眨眼雲搖就不見了。
“我加固陣法。”雲搖頓了下,眼尾抬了抬,她懶洋洋從丁筱身後掠過幾名弟子,“盯這麼緊做什麼,是有雛鳥情結嗎?”
話聲尾處,恰落到何鳳鳴身上。
他頓時漲紅了臉,有些惱道:“我們只是擔心師叔安危。”
“是擔心我安危呢,還是擔心我出了什麼事,你走不出去呢?”對何鳳鳴這樣的,雲搖慣不知“留情面”三字如何寫。
不等何鳳鳴辯駁,她轉過身。
紅衣少女對著山外不知什麼方向輕嗤了聲:“放心。雖然不太想管你死活,但既然我答應他把你們帶進來了,自然是會一個不少地帶出去。”
“……”
何鳳鳴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他眼神有些複雜地望著廟門外,那道單薄又張揚的紅衣身影就在結界前。被霞色燒透的漫山白霧如一場焚世的火,像是眨眼一瞬,就能把少女吞沒殆盡。
懸劍宗的帶隊長老與何鳳鳴是見過的,也很清楚這位乾門核心長老門下的得意弟子是個多麼高傲不可一世的心性,如今乍見他如此對著一個年輕女弟子,表情都有些古怪了。
等到兩邊互通有無——資訊上基本是乾門有、懸劍宗無——之後,懸劍宗長老忍不住問了。
“門外那位是?”
何鳳鳴回神:“她是我們此行帶隊的…小師叔。”
“師叔?”對方愣了下,似乎要掰指頭捋乾門內的代輩。
丁筱驕傲仰頭:“這位可是我乾門小師叔祖門下親傳弟子、寒淵尊的同門師妹,雲、么、九!”
廟門外。
聽得一字不落的雲搖:“…………”
那蕩氣迴腸的三個字往外一喊,她繪陣法的手指都抖了下,險些一筆歪出去。
後面的溢美之詞更沒法聽,雲搖乾脆暫時封了聽感。
等最後一筆陣法畫完,雲搖鬆了口氣。
她起身,繞著地上那一大片亂七八糟像是鬼畫符似的陣法轉了三圈,站定。
“應該,沒畫錯吧?”
記憶裡原主當初就嫌陣法課枯燥無味,三天聽課兩天睡覺,後面又隔了幾百年沒用過,她還真有些不確定。
但沒什麼時間了。
雲搖面色淡了淡,揚起下頜,望向結界外。
最後一絲豔麗的日光也已被白霧吞沒,清冷的月華被遮得七七八八,漏入霧內,林中草木影綽,平生幾分令人不安的淒冷詭譎。
雲搖定下心神,轉身,幾步後踏入廟中。
此時已經過了乾門弟子的吹噓環節,輪到懸劍宗那邊訴苦了——
“……我懸劍宗十三峰按慣例各派了一名弟子,只是普通的入世歷練,哪想到會捲進這樣一場災禍——哎呀,雲師叔!快快請坐!”
懸劍宗的帶隊長老察覺雲搖進來,立刻熱切地起身,顯然他從乾門弟子那兒已經聽了不少她的吹噓,這會態度放得很是低崇。
“不必。”
打斷了對方的盛情邀請,雲搖直言:“魘獸原本生在兩界山的天寒淵下,那地嚴寒,終年少見天日——它本性便也喜寒,畏火,夜間最為強盛。”
“啊?”懸劍宗長老頓時有些笑不出來了,“那,今夜豈不是很危險?這陣法扛得住嗎?”
懸劍宗雖為四大仙門之一,但面前這位不過算是摸著了精英長老的邊,剛突破元嬰、才到化神境的修為,面對這棘手狀況,他早就不知所措了。
“扛不住,所以今夜待不得,”雲搖側身,讓出廟門外的空地,“必須離開。”
眾人此時才望見,廟門外,化不開的濃重夜色與詭異白霧的交織間,地上正亮著由一道道金色陣紋繁複疊壓扭曲的陣法。
雖然這陣法的賣相極不佳,像是粗製濫造的算命騙子隨手描的鬼畫符,但即便尚未進入開啟狀態,陣法內蘊藏的靈力已經叫廟內修為高的弟子暗自心驚。
“這是——移山陣?”何鳳鳴驚聲。
雲搖有些訝異地看過去。
她本以為何鳳鳴純粹是個眼睛長在頭頂的草包,最多是個修為高些的精英弟子,現在看,慕寒淵既然把他塞給她,還是有他的道理的——無論眼界見識,確實都比同門弟子高出一截。想來盧長安一脈,為了培養這個弟子沒少費心思。
而他開口了,懸劍宗那邊還是蒙著。
倒是乾門其餘人恍然大悟,跟著一個比一個表情詭異面色複雜。
“移山陣……好像哪一屆仙門大比在乾門舉行時候,見掌門用過,可那不是門核心心長老才能接觸的最高階陣法?陣法圖都是封在藏寶閣的頂層,普通長老都進不去的啊。”
“那小師叔才入門吧?她怎麼會這個?”
“許是,寒淵尊教她的?”
“有可能……”
雲搖聽得差點沒忍住反駁——
那一摞陣法圖都是當年她親手封存進藏書閣頂層的,怎麼就成寒淵尊教她的了?
慕寒淵是他們的救世主嗎?
但時間不多,她懶得廢話。
被限制覆蓋在百丈內的神識,已經能感受到山林中躁動的震盪,草木戰慄,溪水流淌都變得沉鈍如哀鳴——那是魘獸彙集的訊號。
魘獸雖是異獸,但它兇殘在魘絲除修為至高全力抵禦外幾乎無解,絕不致如此靈性。
背後確有人在操控這一切,她必須得立刻送他們離開。
“少廢話。既然知道這是移山陣,那就該知道它是什麼作用了?”雲搖掃過那群弟子,“還不——”
“……我來吧。”
像是沉思許久後做出的艱難決定,何鳳鳴幾乎是咬禁了腮幫子,一步踏出來的。
雲搖一頓,歪回頭:“?”
不等她問,懸劍宗長老已經不解問了:“來什麼?這陣法是做什麼的?”
“移山陣能夠將活物傳到陣法所在的百里之內,傳送距離取決於陣法靈力,”在懸劍宗長老弟子驚喜的眼神下,何鳳鳴緩緩道,“只是陣法傳送時,須得有人在陣外壓陣,供給靈力。”
“——”
剛起的死裡逃生的興奮情緒頓時凍住了。
眾人表情詭異地互相對視。
這山中入夜之可怖,自不必贅言,這麼多人留在這兒都無法抵禦,一個人留在這裡勢必十死無生。
何鳳鳴神色莫名地轉向雲搖:“如此大的陣法,壓陣時至少也要元嬰境的修為,想來小師叔繪陣時就已經想好人選了——在場弟子,非我莫屬。”
“……”
乾門弟子們的目光頓時罩了雲搖滿身。
大家神色都有些古怪,但又都不便說什麼——畢竟這幾日間,雲搖和何鳳鳴的那些齟齬鬥嘴他們也沒少見,像嚴若雨這般,這會兒慶幸自己修為不夠、不會被追仇都來不及,自然也不敢替何鳳鳴說話。
雲搖聽完,沉默兩息,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好啊,既然你自薦,那你來好了。”
她看都未看何鳳鳴:“其餘人,入陣。”
“……”
何鳳鳴攥緊了拳,某一刻慢慢鬆懈下來,從神色看,他竟好像有些釋然似的。
丁筱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乾門弟子,臨出廟門前,她頓了下,欲言又止。
“我最煩拿別人的命煽情的,”雲搖靠著廟門,蹙眉,“要不你留下陪他?”
“……”
丁筱不敢說話,像是不解地看了眼雲搖,還是在何鳳鳴的催促下快步踏出廟門,進入陣中。
然後便是懸劍宗弟子。
懸劍宗長老正在對著雲搖和何鳳鳴千恩萬謝,時不時拿眼神催促一下弟子們。
直到某刻——
“等等。”
雲搖忽出聲。
幾乎被淹沒在混沌夜色裡,紅衣少女從倚著的廟門前慢慢直了身,五指在空中虛握。
她眼神突然便從方才的慵懶裡剝離,露出比月色更冷冽的鋒芒來。
“長老方才說,你們此次歷練,每峰各遣一名弟子?”
“是、是啊,”懸劍宗長老緊張道,“是陣法有人數限制嗎?”
“宗內十三峰?”
“對,我宗十三劍峰,這是眾仙盟皆知——”
“那已入陣了六名弟子,你身後,為何還會有八人身影?”
“——”
“?!”
眾人悚然僵立。落入廟內的月色如鬼火,幽幽曳曳,爍晃不明。
夜風慣過破敗廟宇。
淒冷月色下,山神廟的最角落裡,一道始終揹著月色藏起的身影轉頭。
藉著陰晦月色,髮間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
沒有五官。
“不愧是雲搖的親傳弟子,這種生死關頭了,你還有心思關注這些細枝末節?”廟中無數個角落響起的聲音嘶啞,淒厲,桀笑,“那三百年前魔域斷天淵下的血債,也由你替她還了,如何?”
話聲未落。
月下影子化作一道晦暗血色,朝門旁的雲搖電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