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縣衙。

陸萬回頭看了一眼,摸著下巴,嘿然一笑。

其實到了如今,他才算是這一縣之主。

“於縣尊過些時日,就要調離。”

“下一任縣尊的把柄,已交與我手。”

“其實把柄已不重要,不管是誰繼承了官印,都受我所制,不得翻身!”

陸萬這樣想著,揮了揮衣袖,朝前方走去。

而他心神沉入識海當中,感應著整個曲江縣的大勢。

儘管他不會輕易動用這一縣之勢,來以此對敵,但曲江縣畢竟已是他陸萬的道場。

這一草一木,風吹草動,只要他願意,就能立即察覺。

就算是名義上,具備更高權力的柳策域尊,此刻也一樣無法避過他的感知。

“柳策域尊,一直都在曲江縣,只是察覺到拘魂殿主隕落,便不敢現身。”

“我離開之後,他已到戰場,進行仔細觀察。”

“羅家之事,想必他已聽得,如果猜測不錯,大約會暗中策反羅家,當做眼線!”

“既然要策反,必然要許以重利,希望不要太過於小氣了。”

陸萬這樣想來,卻又發現了曲江縣北部,闖入了一道雷霆。

這是修行雷法的人物,鑄鼎的修為,穿著承冥天師府的道袍!

隨後他便聽見了這位承冥天師府的真傳弟子,與柳策域尊之間的談話。

“承冥天師府的雷法一脈,由煉神境長老帶隊,進入了大乾南部?”

“並且准許雷法外傳?”

“這豈不是說,再過些時日,大乾以南,雷法興盛?”

陸萬心中這般想著。

他具備雷霆神通,宛如本能。

他施展出來的雷霆,比起任何修行雷法的人物,都要更為高妙。

因為雷霆神通,就是雷霆的本身!

而雷法道術,則是向天借雷,進而模仿天威!

只不過,如能得到承冥天師府的雷法,應該也有助益!

哪怕對自身,效用低微,但將來玄天觀壯大,正可賜予後輩弟子。

“出自於承冥天師府的雷法,倒是可以尋找一番。”

陸萬這般想來,隨後便聽得三祖的聲音響起。

“此事於你的益處,還在你預料之上!”

“祖師此言何意?”

“你雖然註定要走人前顯聖,耀武揚威的道路,但過於驚世駭俗,便會引來危險。”

聽得這番話,陸萬陷入了思索當中。

外人都忌憚於玄天掌教,疑為煉神境上層的大修行者。

所以,他這位使者,才能在山下各處,威壓八方,人前顯聖。

可實際上,真正的玄天掌教,就是他陸萬本身,區區道基初境。

若是他的表現,過於驚世駭俗,便會引來更高層次大修行者的關注。

倘如有人對他悍然出手,必然是連玄天掌教都不畏懼的人物!

那至少該是煉神境巔峰的強者,此世至高,登臨絕巔!

例如當今大乾神都當中的國師!

一旦這等人物來犯,陸萬隻怕無路可逃!

縱然是有雷霆樹影,神花相隨,但無奈自身修為還是太低。

“所以,在伱鑄就仙品道臺之後,獲得雷霆神通,書呆子便讓你稍加遮掩。”

這也是陸萬鑄就道基之後,極少動用雷霆神通的原因之一。

在金嶺趙家,是藉著陣法遮掩。

而這一次,面對鑄鼎大成,而近乎不死的拘魂殿主,也是到了最後,才施展這一道雷霆。

“正常來說,神通天授,與生俱來。”

三祖緩緩說道:“古往今來,唯獨承冥天師府,可以授予神通,但也同樣極為不易,須得耗費眾多天材地寶,以及長久的歲月,來煉製寶物!”

“而被賜予神通之人,修為至少也須得是鑄鼎大成,魂魄足夠凝練,才能承載得住神通之威!”

“並且,還未必能夠成功獲得神通!”

“你區區道基初境,便得獲神通,且是雷霆,屬於天威,實在是古今罕見!”

說到這裡,三祖又正色道:“因此,諸般顧慮,才不敢讓你盡展神通!”

陸萬聞言,眉宇一揚,問道:“那麼三祖的意思是,如今便可以了?”

“雷霆神通,與雷法之間的差別,往往只有煉神境,才能分辨出來。”

三祖緩緩說道:“再加上,大乾南部,出現大量雷法修行者,魚目混珠,便很難看出來了……只要你得了承冥天師府的那一篇雷法,更可以為你的雷霆神通,作出遮掩!”

可停頓了一下,三祖還是繼續說道:“但你還須謹慎,得了雷法殘篇,讓書呆子驗證一番,再嘗試修行。”

“祖師言外之意,這其中是有陷阱?”陸萬頓時反應過來。

“按我看來,承冥天師府應該是有謀劃,咱們不要過多摻和。”

三祖這般說來,語氣凝重,又道:“在我印象當中,承冥天師府,從來不曾將雷法外傳!”

“這一代天師,其實與我同代,曾經打過交道,是個古板的傢伙。”

“這種年少老成,執拗不化,腦子有坑的古板貨色,老了必然更加古板……所以,面對本門雷法外洩,按道理說,他應該極力追回,不可能任之發展。”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其中暗藏謀劃。”

三祖輕聲說道:“十有八九,他要攪亂這南方的局勢!”

陸萬皺眉道:“不是說,為了冥王宗而來?”

三祖愈發不屑,說道:“全盛之時,冥王宗都遠遠不如承冥天師府,其中的差距,當如汙泥中的蚯蚓,比之於九天上的真龍!”

全盛時期,冥王宗尚且只是汙泥之中的蚯蚓!

而如今冥王宗早已敗落,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藏在陰暗之中,甚至不敢現身。

承冥天師府從來都不曾將冥王宗放在眼內,此番怎會因為冥王宗出現的蹤跡,而大張旗鼓,南行剿滅?

“不過,那個古板的傢伙,居然懂得找藉口,來攪亂南方的局勢。”

“看來沒有年少時那般古板了,反而有了些狡猾。”

三祖說到這裡,不由得感慨了聲:“老孃與他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歷經近千年,他還沒死,我卻死了幾百年啦。”

陸萬聽得這番感嘆,又不禁想到了一點。

同一個時代。

人家如今還是當代的天師。

怎麼玄天觀,連著又往下傳了三代掌教?

他渾身一怔,不由得低聲道:“祖師,咱們玄天掌教,是不是都短命呀?”

“滾!”

三祖怒氣暴漲,罵道:“老孃是早年大戰過多,傷勢積累過重,才英年早逝!最後思索了許久,才定下這個書呆子,想著他極少出手,與人鬥法,理應長壽……”

陸萬沒有說話,只是心裡想著,四祖看著蒼老,似乎也算長壽。

不過比起煉神境大修行者的壽數而言,四祖其實也算英年早逝。

至於第五代掌教……算了,不提了。

“人家下一代天師,都還沒傳下來,結果老孃這一晃眼,都到第六代掌教了,哪兒說理去?”

三代祖師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如今全然破敗,不由得朝著第五代掌教的“光點”,又呸了一聲。

“其實也能看開點兒。”

陸萬見狀,不由得寬慰道:“那位老天師,連下一代天師,都還沒定……等他百年之後,哦,千年之後,與世長辭,也只能選定一位弟子來接任天師。”

“可其實他都看不見今後會是哪位徒孫再繼任下下任天師,您想想是多大的遺憾?”

“好歹您老人家,如今看見了徒孫,哦……重孫兒,登臨掌教之位。”

“再看著我重振宗門,咱門中是六代同堂,總好過他孤家寡人。”

哪知陸萬不來安穩還好。

這番話一說,三祖的心情,愈發差了。

“其實,上一代天師,跟咱們初代祖師,是同齡人。”

“啊?”陸萬怔了下。

“人家傳了一代。”三祖悶聲說道:“咱家傳了六代。”

“那這麼說來,也確實有些短命呀。”

陸萬神情複雜,不由得想著,等局面穩定下來,藉著玄天觀之勢,蒐羅一些延壽丹藥。

就在這頗為沉重的心情當中,越過了嘯月湖。

原本陸萬想要再入湖中,將內中兩位道基巔峰的屍身,準確地說,是還活著的肉身,獻祭給五獄迷魂鏡,獲得黃泉之水。

但如今曲江縣都是他的道場,一念之間便知曉,嘯月湖底下,那兩具肉身,都已經被取走了。

畢竟其中一位,是柳策域尊的同胞兄弟。

至於那位高家的七長老,大概是柳策順便收走,再送還高家。

“這位柳策域尊,又欠了我兩份黃泉之水,將來遲早把他祭了!”

陸萬心裡這般想著,又感知到湖中的祭臺當中,被澆築在內的玄天觀長老、執事、弟子……

不由得嘆了一聲,心道:“而今即便取出屍身,也無處安置,只等開陽山重建功成,再以盛大之禮,迎回諸位同門的遺骨,安葬後山!”

他施了一禮,旋即離開。

只是途中,又有些納悶。

湖下只見兩具道基境的肉身,而拘魂殿主當時逃去,那麼鎮獄神犬的幼胎,為何不見蹤影?

他也考慮過,也許是四祖藏劍於其中,誅魂劍一發,鎮獄神犬也死了。

但誅魂劍,滅的是魂,至少肉身該在!

拘魂殿主,已死在自己手裡,可以確認,鎮獄神犬沒有落在他的手裡。

而柳策域尊,比自己還晚到嘯月湖。

那麼在此期間,又有誰人,盜走了鎮獄神犬?

“難不成它沒有死,一出生就能跑路?”

陸萬想了想,暗道:“整個曲江縣,都沒有鎮獄神犬的痕跡……”

但下一刻,他就怔住了。

儘管他身在曲江,但對於開陽山,依然掌控著。

他看到了白猿巡山,巡過前山巡後山。

然後白猿出了後山的範圍。

可沒過多久,便見一猿一狗,一黑一白,屁顛屁顛地從山外跑來,進入了開陽山的後山範圍。

陸萬看得清楚,那條大黑狗,正是鎮獄神犬!

他不由得怔了下,有些茫然,不知鎮獄神犬,怎麼就出現在了開陽山的後山範圍?

再看那頭白猿,簡直不堪入目。

它牽著鎮獄神犬,偶爾伸出舌頭,舔了舔毛。

鎮獄神犬稍微揚起腦袋,似乎頗為享受。

“白齊天……”

陸萬怔了下,才反應過來,暗道:“莫非這小妖怪,竟然降服了鎮獄神犬?”

他從四祖的口中,得知鎮獄神犬的來歷。

這是源自於冥獄的神獸,此世之外的生靈,萬般兇悍,喜好吞魂,乃是惡類!

就算是冥王宗,要降服鎮獄神犬,也要依靠相應的秘法,而且過程複雜,極為艱難,甚至有著被鎮獄神犬反噬的風險!

但是現在……白猿居然把鎮獄神犬給降服啦?

不對,這不像是給降服了,倒像是給舔爽了?

但不管怎麼說,似乎並非壞事?

“白右使,今兒算你立一大功!”

陸萬心中歡喜,暗道:“待我回山,徹底降服鎮獄神犬!”

這是一場意外之喜。

鎮獄神犬一旦成年,本身堪比煉神境大修行者。

更重要的是,它作為冥獄的惡獸,具備剋制陰神的力量。

如能收服此獸,便相當於將來多出一尊煉神境大修行者!

哪怕放在眼下,它也具備道基境巔峰的力量!

“這一次,曲江縣之行,最大的收穫,是將此一縣之地,化作道場!而第二大的收穫,竟是意料之外的鎮獄神犬!”

陸萬顯得極為歡喜,甚至不惜動用了一朵虛花,加快了腳步。

他要儘快回山,以免出了意外,又讓鎮獄神犬逃走了去。

但就在他動用虛花,加快腳步之後,未過多久,已經到了馬踏鎮。

但就在他要越過曲江縣的地界,到豐禾縣的時候,卻見前方,零零散散地出現了六名道基境的修行者!

當頭一人,道基巔峰!

“陸使者,等你許久了!”

來人貌若中年,拔劍出鞘,欺近前來。

他們六人合成陣法,攔在豐禾縣之前,隱隱要將陸萬,逼回曲江縣的地界。

離開陽山越遠,動靜就越小。

“開陽山上,有玄天掌教這位煉神境的大修行者。”

對方笑著說道:“但是這裡算是曲江縣了……離得稍遠一些,鑄鼎以下的鬥法,動靜都不算大,應該不會驚動到那位掌教真人!”

陸萬隱約覺得對方的思路,有些熟悉。

仔細想來,那位高主簿,不也是這般想的嗎?

認為近山鎮,距離開陽山,相對較遠,鑄鼎以下,動靜不大,未必驚動煉神境。

但是鑄鼎之上,動靜太大,容易被煉神境大修行者察覺。

“諸位膽大包天,在豐禾縣之前,劫殺於我。”

陸萬忽然笑了聲,說道:“在我玄天觀門前,劫殺我玄天觀的唯一真傳!這可是等同於,在煉神境大修行者的眼皮子底下殺人……”

“我等來此,便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去。”

那為首的中年人,嘆息說道:“只是害怕距離開陽山太近,還沒能殺你,就被那位掌教真人,一掌拍死!”

他揮了揮手,六人已經將陸萬圍在當中。

而他也算鬆了口氣,說道:“只要你死了,我們也就安心了……至於能否逃出去,其實不再重要了。”

“死士?”

陸萬沉默了下來,說道:“能夠讓道基境巔峰的人物,來作為死士,想必也只有煉神境的勢力,才能有此等底蘊!”

“陸使者不必問了!”

那中年人也不廢話,當即出手!

這一場戰鬥,對方一位道基巔峰,五位道基境上層,合力佈陣,威勢之盛,僅次於鑄鼎!

而陸萬則只用了一朵虛花。

“我這一步,在陣法之外!”

隨後他伸出了手掌,直接動用雷霆神通。

然後便是他剛剛凝聚的一朵實花!

也是目前最後一朵實花!

“我這雷霆,威勢倍增!”

——

與此同時,紫陽域當中。

近山鎮觀花樓一案,屬於紫陽域的管轄範圍。

因此高主簿,是暫時被收押在了紫陽域的牢獄當中。

眼下柳策域尊,前往曲江縣,並下令封住了牢獄,不讓任何人進行探查。

可此時此刻,卻也還是有兩個人,進了獄中。

“……”

高主簿緩緩抬頭,神色冷淡。

因為當頭一人,正是將他擒拿入獄的周金衣。

“是否已經查明瞭我的清白?”高主簿單刀直入,便這般問道。

“你真是清白麼?”周金衣忽然笑了聲。

“嗯?”高主簿眼神微凝,他自問在觀花樓外,已經是清掃了痕跡,應是不會被人察覺,至少在證據這方面……不會被牽連到自身。

“沒有證據,但不乏猜想。”

就在此刻,周金衣身後的人,笑著說道:“高主簿是個人才,想要借用朝廷之勢,來威壓玄天觀。”

剎那之間,高主簿面色鐵青,可仍然沒有開口。

“誰也不知道,陸萬是怎麼從觀花樓中消失的。”

“但我相信,高主簿先前萬般篤定,陸萬就在觀花樓中……他應該是入了樓的。”

那人穿著白衣,負手而立,說道:“若陸萬沒有消失,眾目睽睽之下,便是黃泥巴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啦。”

周金衣接著開口,說道:“借朝廷之勢,哪裡是那樣簡單的?而且威壓玄天觀,人家事後必然也會詳查!”

他語氣變得冰冷,說道:“高主簿,即便你的計劃,當真成功了……你真就覺得,自己可以從容脫身,置身事外?”

高主簿依舊沒有開口。

但周金衣卻似乎明白了什麼。

“所以,只要事成,朝廷威壓玄天觀……那麼無論事後探查的結果如何,已不重要了?”

“包括你的性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