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芙蕖能感覺到,少年天子的視線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就像炸鍋裡的餅一樣,燙得她頭皮陣陣發麻。

又極其古怪。

那眼神……總覺得他不像是在看一位美人,而是什麼名字自帶閃閃金光的名臣,或者神兵。

頭垂的更低,她暗暗攪著袖口,有些捉摸不透這位君王的心思。

所以,這到底是介意沒才情的,還是不介意?

她還在糾結,陸懷盯著眼前突然彈出的系統面板。

【新功能已解鎖。】

【宿主可以檢視養成物件屬性。】

文學那一排低到可憐,他頓了下,問,“會背三字經嗎?”

三字經?

尚芙蕖這才注意到,他手裡那本的書脊上寫了‘三字經’幾字。

方才齊公公送過來後,她只忙著練習,沒注意到這一本是什麼,更沒想到皇帝還要來個大考察。

精神交流有必要到這種份上嗎?

“臣妾不會。”

尚芙蕖老實回答。

她白長了一張很會寫詩的臉。

實際最好的只有那一手毛筆字,是阿爹親自教的。他的字,即便在多才子的南地也能排得上號。

三字經蒙學時候讀過,但也僅僅只是讀過,前兩頁尚能嘴熟滾出,後面的就跟不上忘記掉了。

尚芙蕖不知道自己老底已經被皇帝看光了。那些紅色條條有長有短,總結下來就一句——腦瓜機靈身體結實的普通漂亮姑娘。

在空白接近一半的技能區域裡,只有幾條平地起高樓。

她擅珠算。

還有力氣不小……斂去思緒,陸懷將書推到她面前。

“那今晚先背這個。”

“啊,啊?”

尚芙蕖險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確認一遍,“陛下,您是要臣妾今晚把這一本……十八頁全部背完?”

大辰嬪妃侍寢裡有這麼一條嗎?

還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皇帝神情是初識的矜貴和距離感,又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暗暗期待,“背不完明天可以接著背。”

從前他被十八個太傅輪番佈置功課,看這點自然不算什麼。但尚采女不一樣,一看就是打小不愛讀書,所有才情都濃縮在臉上。

萬一累壞了,他的四海昇平怎麼辦?

所以再三斟酌,還是決定細水長流,多點耐心多點國運。

“好了,時候不早了。”

陸懷將燈盞往前一挪,搖曳光影籠在那張俊美面上,朦朧中碾轉出絲絲曖昧,表情卻令人肅然起敬,起不了半點世俗慾望,只想遨遊知識海洋。

“一寸光陰一寸金,快開始吧尚采女。”

尚芙蕖無語攤開書本。

在這個本該用來造人的夜晚,她卻高聲朗誦著人之初,性本善……

候在在殿外的幾位姑姑,已經吩咐人備好水。少帝沒有過女人,所以這頭一遭只能事先做好準備。

小蝶擠在一眾陌生面孔中,緊張的眉頭打結,心底又漫出些難過。

她家姑娘要是不進宮,嫁的便會是尋常殷實人家,當有蓋頭有喜轎有龍鳳燭的尋常新嫁娘子……

直到裡間三個字三個字往外蹦,她那點子悲傷突然就碎了。

女子聲音模模糊糊的,隔著緊閉門窗,不太清楚。

但眾人都聽出了,經典詠流傳。

尚芙蕖天生一把好嗓子,念什麼都好聽。襯著疏星落簷,幾點流螢,細細聽來確實有幾分繾綣意味。

為首那位姑姑感慨,“陛下當真刻苦,乃大辰之幸也。”

其他人也跟著點頭,滿臉敬服。

雖然離譜,但她們想不到另外一種更離譜的可能。

月上柳梢頭。

美人嗓聲都帶了些嘶啞,聽起來更加楚楚可憐時,裡間終於停下叫了水。

尚芙蕖扯著帕子,眼角是被睏意逼出的淚花,心情是凌亂崩潰的。

健康的身體離不開健康的作息。

她從前在家,向來是早早入睡。所以養成習慣,一到固定的點就瞌睡蟲上身。但今晚遇到一個比婆婆還婆婆的皇帝夫主,刁難她唸書還不讓睡覺。

繼鼻血之後,眼淚又糊一臉。

但這些尚芙蕖都顧不上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皇帝的那句多背幾天……

什麼意思?

還要過來逼她背書?

溫水沾溼帕子,擦乾淨臉。尚芙蕖以極快的手速拆開自己的髮髻,連小蝶杏兒她們都沒叫,生怕慢了被陸懷誤會成不捨,讓她再多讀幾遍。

“陛下,時候不早了,您該歇息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想替對方更衣,卻被對方躲開手。

陸懷語氣平靜。

“再取一床被褥,朕今夜在側榻睡。”

眼皮沉重,尚芙蕖趕忙打起精神道,“這恐怕不合規矩,陛下萬尊之軀,還是臣妾睡側榻吧。”

少年天子沒有應聲。

只解了外裳躺下。

不熟的人就是這樣子的。尚芙蕖才要吹燈,又聽見他道。

“留一盞。”

他嗓音還是那樣,四平八穩的,不帶一絲情緒起伏,像塊門板子。尚芙蕖被勸學了大半個晚上,生出心理陰影,這會兒一聽下意識便照做。

她也躺了下去。

四周陷入一片寧寂。

少年睡的很靜,呼吸清淺。

整個人都是一種斂著的狀態,就像他這人一樣,一晚相處下來,尚芙蕖也沒能探出內裡到底是個什麼脾性。

盯著上方一動不動的柔軟幔帳,她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書裡寫說,這位少帝清心寡慾,不近女色。如今看來,有過之無不及,甚至連女子躺過的床榻都不願沾。

儘管沒有明確指出,但他應該是不喜胭脂水粉香氣的。所以才會在一群濃妝豔抹的美人兒中,注意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趙書苒。

再為她的才情和獨特所打動。

而自己作為小配角,書中著墨並不多。前期像是被刻意忽略掉般,匆匆一筆帶過。以至於無法判斷到底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事惹了天子的厭,最後病死在冷宮裡……

迷迷濛濛沉入夢鄉,尚芙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掉什麼……睡到一半才突然想起,面無表情轉頭看了一眼側榻上背對著她入眠的少年。

被三字經衝昏的頭腦終於緩回來,發現哪裡不對了。

不是。

所以他取燈,真的只是為了過來逼她背一本三字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