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高掛在官船上,李絢剛在甲板上站穩,立刻對著周乾囑咐道:「告訴兄弟們,都警醒一些,我們已經回到了長安,可別在最後一哆嗦出問題。」

「遵令!」周乾立刻轉身,前去安排。

李絢則是下意識的回身,一眼再度就看向了遠處驛站某處木門之後。

一對黑漆漆的眼珠似乎在盯著李絢,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即便是李絢回頭看過來,也絲毫不動,目光大膽。

【阿史那雲,建昌縣主,左驍衛中郎將阿史那泥熟匐獨女,故右衛中郎將阿史那賀邏鶻孫女,故右衛大將軍、北平郡王、突利可汗曾孫女】

突利可汗的曾孫女。

李絢眉頭忍不住的一挑,怎麼突然碰到了這樣的人物。

難道他們這些人是剛剛從洛陽返回,和李絢一樣,沒有來得及在城門關閉前落鎖。

是巧合,還是說有別的事情。

李絢抬頭,望向遠處的長安城。

新月如鉤。

宏偉壯闊的長安城,幽深詭秘,彷彿存在著無數的陰謀詭計。

李絢突然自嘲一笑,長安為大唐之都,無數功勳貴胄所在,每日裡利益衝突,官場媾和多不勝數,突厥人在這裡面算計些東西,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李絢搖搖頭,將阿史那雲的事壓在心底,轉身快步走向後艙。

後艙的空曠的艙室內,媱後黑棺放立中央,三根輕香升起杳杳青煙。

明崇儼和丘貞沐坐在一側的軟榻上,面前擺著棋盤。

丘貞沐滿頭大汗,手裡舉著一顆棋子,始終落不下來,明崇儼則是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論棋力,丘貞沐根本不是明崇儼的對手,遠遠比不上司馬承禎。

可惜,司馬承禎雖然跟隨李絢一起離開婺州,但在抵達潤州之時,他就下船返回茅山了。

李絢沒有去打擾明崇儼的興致,將手裡的素餐放在桌案上,微微躬了躬身,就準備退出去。

這個時候,明崇儼突然抬頭看向李絢,開口一問:「王上此次登岸,可是有什麼發現嗎?」

李絢腳步停下,直起身,對著明崇儼拱了拱手,說道:「長安一切如常,還是那個長安。」

「萬國來朝,綿亙八里,億兆生靈,中央皇庭。」明崇儼輕嘆一聲,轉身看向窗外。

遠處的長安城清晰可見,明崇儼的神色也逐漸的凝重。

李絢站在一旁,神色平靜,目光隨著明崇儼一起落在遠處的長安城上。

長安之重,即便是明崇儼這種武后身邊的親信,都感到無比的忌憚。

在洛陽時,人人感到輕鬆,但是回到長安,不管是誰,心頭都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一樣。

怪不得後來武后登基之後,始終都留在洛陽,不肯回歸長安。

長安除了有無數的依舊心懷大唐的功勳貴胄以外,還有無數回來自天下四方的夷狄僚屬,他們同樣心念大唐。

即便是武后,也沒法將他們屠殺殆盡,最後不得不眼不見以為淨,

李絢側頭看了一眼依舊為棋局所困的丘貞沐,拱手說道:「真人,明日就要進城了。」

「放心,貧道不會為難他的。」

李絢輕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多謝真人,九月初九,小王成婚,還望真人法駕光臨。」

明崇儼有些詫異的看向李絢,最後滿意的點點頭:「玄藏真人的弟子大婚,貧道自然要討兩杯喜酒喝。」

「那小王就敬候真人光臨了。」李絢拱手,然後緩緩的退了出去。

明崇儼看著李絢的背影,神色忍不住的凝重起來

李絢雖然年少,但為人謹慎。

其實今夜,他們的船隻要再快上三分,就能在城門落鎖之前抵達長安,但李絢依舊不急不緩,穩穩的將船開到了長安城下。

雖然城門已經落鎖,但中途終究沒有生變。

之後到了到了城下之後,他又前往驛站用膳,看似是在船上待的乏了,可是明崇儼卻知道,李絢這是去岸上打聽如今長安的近況去了。

免得一進長安,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倒是被人算計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謹慎如此,讓人心驚啊。

一張白色的短箋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李絢抬頭看向餘澤,輕聲說道:「杞王被有司奏罪,免慈州刺史,澧州安置。」

「可知是何罪嗎?」餘澤看了短箋一眼,低聲詢問。

「不知,甚至就連是誰上奏的都不知道。」李絢的神色凜然。

杞王李上金是李治的第三個兒子,但不敢在王皇后時期,還是在武后時期,一直都是庶子。

不過在永徽元年,杞王李上金就遙領益州大都督,之後又出任壽漉慈諸州刺史。

李絢和杞王李上金並沒有什麼特殊關係,雙方不過是在數月之前的孝敬皇帝李弘的葬禮見過一面,甚至都沒說上一句話。

誰能想到,僅僅是在數月之後,杞王就已經被罷免了一切官職,削減封邑,被軟禁在澧州。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李絢看向餘澤,這話,他也就只能在餘澤面前說說。

「天后心情不好,王上,一切謹慎。」餘澤再度提醒李絢一句。

李絢微微點頭,餘澤便拱手退了出去。

李絢轉頭看向驛站方向,突厥人現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眼前,李絢可不認為這是一個巧合。

他從來也不相信什麼巧合。

或許這裡面還有什麼可以調查的地方。

「去,派人盯著那幫突厥人。」李絢側頭看向一旁,一名黑衣人無聲的從黑暗中走出,略微拱手,又退了回去。

「媱後遺體。」李絢抬頭望向宏偉的長安城,心中疑惑不停。

皇帝為什麼要讓他將媱後的遺體送到長安來,這裡面究竟有什麼玄機。

一路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不是天陰教的人,試圖搶奪媱後遺體,這究竟有什麼秘密。

天剛微微亮,城門處的百姓並不多。

碼頭上,李絢已經騎在了黑色的高頭大馬上,一身的紅衣金甲,看起來威風凜凜。

在他的身後,丘貞沐,周乾等人各自排列之後,中間圍攏著一輛長蓬黑色馬車,看不見裡面是什麼。

在更後方,是餘澤和七巧一群人,還有一群從婺州,杭州,揚州而來的學子。

諸葛明輝,還有賀知章等人,都在其中。

他們都要參加明年的春闈,時間只有四個月了,隨李絢而來,會暫時居住在彭王府。

進入春明門之後,寬闊的大街上,立刻到處都是人影。

長安相比洛陽,大街要更寬闊一些,街上隨處可以看看出沒的外族人,在來回快速的奔波。

他們已經完全的融入到了這個城市。

李絢一行人從大街中央走過,四周的婦人和兒童,不僅沒有任何的害怕,反而帶著好奇的目光看著一眾千牛衛。

過長街,從安上門入皇城,直趨太極宮下,然後左轉,進入了長樂門對面的左千牛衛府。

「見過王上。」一名身穿中郎將甲冑的中年將領,等在衛府門前,看到李絢,立刻拱手:「末將何堦見過南昌王。」

「見過何中郎!」李絢翻身下馬,拱手還禮。

何堦是左千牛衛府兩名中郎將之一,丘貞沐,周凱等人都是他的下屬。

不過一直以來,千牛衛府的兩名中郎將都坐守長安,而兩名千牛衛將軍,則是跟隨皇帝在長安洛陽兩地奔波。

「這些就交給末將吧,北平郡王在官廨等候王爺!」何堦目光越過李絢,落在了黑色馬車上。

「那就勞煩何中郎了。」李絢微微拱手,然後沒有絲毫遲疑的,就跟著前方引路的千牛衛離開。

四周都是來回的千牛衛將士,看到李絢,全都肅穆的拱手行禮,站至一旁。

在左側官廨,李絢再次見到了北平郡王李景嘉。

數月不見,李景嘉看上去似乎跟沒有變化似的。

李絢站在門口,朝正在書寫公文的李景嘉拱手:「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李絢,見過將軍。」

「二十七郎,坐。」李景嘉抬頭,目光掃了左側的矮几一眼,然後重新低頭埋在公文裡。看書菈

李絢平靜的走到矮几旁正坐,然後無聲的等待著李景嘉處理完公文。

片刻之後,李景嘉才將手裡的公文放置一旁,然後抬頭看向李絢,臉色滿意的說道:「看到二十七郎依舊沉穩,為兄總算是放心了。」

李絢有些苦笑的拱手:「小弟不過是稍立功勳,如何會在王兄面前自高自大。」

大唐屠國滅種的將領不計其數,便是眼前的左千牛衛將軍李景嘉,早年也曾經在戰場上拼殺過,如今身為左千牛衛將軍,雖然有宗室身份的照顧,但自身的戰功才是根源。

「二十七郎有數便好,有件事為兄要提前說於你。」李景嘉面色肅穆的看向李絢。

李絢立刻拱手:「王兄請講。」

李景嘉微微點頭,說道:「此番天陰事了,不久之後,陛下便會免去你的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之職,你要有準備。」

李絢長鬆一口氣,然後坦然的說道:「雖然的確有些不捨,但小弟心中有數,小弟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本身就是為了方便平定天陰教而為,如今事了,自當一身清靜。」

「二十七郎取捨得當,比為兄當年可要強的多了。」李景嘉輕嘆一聲,他隨即笑道:「不過二十七郎放心,此事應該是在你大婚之後再行,起碼得讓你風風光光的大婚才是。」

「如今就謝過王兄了。」李絢拱手,臉上滿是喜意。

李景嘉靖的神色頓時肅穆起來:「你回京的訊息,為兄今晨已經稟告給了聖人,聖人大概會在明後日召見你,你做好準備。」

「遵令!」李絢立刻肅然的躬身。

「還有,婺州之事,該說不該說的,你心裡清楚,長安風雨之地,自己當心。」李景嘉再度提點了一句。

「多謝王兄。」李絢認真的拱手,然後小心問道:「東宮那邊?」

「先見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