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聲響之中,一隻半身高的木僧人,外塗紅漆,踩在一輛木製小車上,從院落深處,緩緩的朝李絢兩人走來。

他的左手拖著一隻木碗,右手一指平指向前,嘴巴一開一合,機械般的說道:「還請佈施。」

「這是機關人偶?」李絢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木僧人,目光迅速的越過他,落在院落中央一位身穿青色短袍,面色持重,短鬚胡茬,但眼睛明亮的中年官人身上:「尚藥奉御李絢,見過楊翁。」

將作大匠楊務廉直接一擺手,盯著李絢問道:「不用客氣,你知道這是機關人偶?」

「當然,當然諸葛武侯製作木牛流木,縱橫一時,史書多有所載,下官自然知曉。」李絢稍微停頓,然後緊跟著問道:「還請請教楊翁,此物是如何發出聲音的?」

其他的都還好說,關鍵是發出聲音。

李絢怎麼也想不到,在上元二年的洛陽,他竟然能看到這樣的一具能發聲的機關人偶。

「你真不錯!」楊務廉上下打量著李絢,彷彿在看什麼奇物一樣,他猛的一擊掌,十分堅定的說道:「我去找審禮兄,把你留在將作監,給我做副手。」Z.br>

「楊翁,南昌郡王如何能留在將作監?」何以求對著楊務廉認真的拱手行禮,臉上滿是求靠。

「怎麼不行?」楊務廉直接反懟了一句,然後很直接的說道:「他現在是正五品下的尚藥奉御,到我這裡給我做從四品下的將作少匠,還多提了一級呢!」

「楊翁,南昌郡王的職司都是陛下欽定的,就算是劉公那裡,怕也不好說話。」何以求搖搖頭。

劉公,乃是如今的工部尚書劉審禮,前任將作大匠,前刑部尚書劉德威之子。

「放屁,陛下那裡更好說。」楊務廉狠狠的瞪了何以求一眼,轉頭看向李絢:「我和審禮兄同時上奏,奏請陛下和天后將……」

提及到天后,楊務廉突然間頓住了,最後搖搖頭,意興闌珊的言道:「算了,此事以後再說吧。」

「楊翁,小王不知哪裡得楊翁錯愛,還請楊翁明示?」李絢對著楊務廉誠摯的躬身。

李絢是真的不知道,楊務廉為什麼突然間就要把他留在將作監,這也太有些荒謬了吧。

楊務廉冷冷的看向一旁的何以求:「你問他,他知道什麼是機關人偶嗎??

李絢側過頭,就看見何以求一臉苦笑的言道:「下官雖見過傀儡之戲,但機關人偶,今日還是第一次聽說,第一次親見,下官不敢妄言,初見之時,還真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麼傀儡成精了。」

李絢的嘴角不由抽了抽,但還是認真的看向楊務廉:「楊翁,天下之間,精通機關之術的,幾乎無有不知機關人偶一說的,這並不什麼稀奇。」

「你都說是精通了!」楊務廉看了眼地上的機關人偶偶,指了指上面的那個木碗道:「往裡面放三枚銅錢。」

何以求有些不解的看向李絢,李絢點點頭,說道:「應該是重量的問題,再放三枚銅錢,應該就滿了重量設定,至於之後會發生什麼,就看楊翁的佈置了。」

楊務廉哈哈笑了,感慨一聲:「如果你不是當朝郡王,我真的要把你留在我這裡。」

李絢郡王的身份註定了他不能在中樞常待,尤其是將作監這種要害部門。

「楊翁偏愛了。」李絢沉沉的躬身表示感激,楊務廉對他的這種特殊態度,讓李絢很感激。

楊務廉抬起手揮了揮,然後看向了何以求。

此時的何以求,從懷裡掏出了三枚銅錢,然後小心的走到了木僧人之前,慢慢的將三枚銅錢放在了木碗裡。

下一刻,就聽「咔嚓」一聲

響,木碗直接往下沉了三分。

隨即,木僧人低頭,嘴巴開合:「多謝佈施。」

說完之後,木僧人緩緩轉身,然後一下一下的朝著後面的屋堂而去,最終消失在李絢的視線之中。

看到這一幕,李絢略微沉吟,看著地面留下的筆直車痕,上前稍微拂開地上的浮土,一道被專門刻在地上的木製軌道出現在李絢的眼前。

他抬起頭,看向楊務廉:「楊翁,此物需多長時間大修一次?」

「哈哈,我果然沒看錯你!」楊務廉大笑了起來,擺了擺手說道:「走吧,進屋裡說。」

李絢點點頭,跟在楊務廉的身後,一起走進了內堂之內。

內堂正中放著一支桌案,楊務廉指著右側上首的椅子,直道:「坐那裡。」

「遵令!」李絢坐在了右側上首,他剛一坐下,就感到屁股下的椅子微微一沉,然後很輕微的「咔嚓」聲響起,就見內堂門口,一個半身高的機關人偶從裡面走了出來。

這是一隻暗黃色的機關人偶,他的雙手向前,捧著一個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隻巴掌大的茶碗,然後一直來到了李絢身側,很輕微的「咔嚓」聲再度響起,機關人偶停在了李絢眼前。

李絢轉頭看向了楊務廉,楊務廉得意的點點頭,李絢稍微拱手,然後雙手將茶碗接了下來。

「咔嚓」一聲,機關人偶手裡的木托盤一下子就彈了上來,下一刻,他已經轉身朝來處很快,片刻就消失眼前。

「只有貴客來的時候,我才如此弄上一回,這樣大概五到七日要檢修一次,如果連續不停的使用,半個時辰,就無法再動。」楊務廉搖搖頭,滿是感慨的說道:「真不知當年諸葛武侯的木流牛馬究竟是如何製作的,竟然翻越陡峭崎嶇抵達蜀道如履平地一樣,真是令人驚歎啊!」

「是啊,木流牛馬的技術已經失傳,如今天下間最多的,反而是木偶傀儡之術。」李絢忍不住的搖搖頭。

木偶,世間常人見的最多的就是木偶,一動不動的,是最基本的木偶。

傀儡,更多的是提線傀儡,提線木偶,人躲在傀儡木偶之後,用絲線操縱傀儡木偶做動作。

機關人偶,更多的是在人形木偶的體內做手腳,操作機關,細膩佈局,最後讓機關木偶動作起來。

楊務廉所做的機關人偶偶,所以看似精巧,實則卻多有限制。

來往行動之間,需靠重力和軌道動作。

易被人限,也易被人學。

「不過楊翁竟能讓機關人偶偶開口說話,晚輩著實佩服!」李絢認真的站起來拱手。

楊務廉之前提及到了蜀道,但李絢能猜到他所說的並非是蜀道,而是吐蕃高原。

大唐與吐蕃大非川一戰,戰敗雖有將帥不和之故,但也同樣難免高原反應的傷害。

治療高原反應,即便是在後世也是一個不小的難題,更何況如今的大唐,對高原反應缺乏清晰的人知。

所以用機關木偶來代替人進行輜重運輸,就成了將作監在研究的方向。

只是楊務廉讓機關人偶開口說話,讓李絢感覺他的目的遠沒那麼簡單,但真實如何,他也不知,也不好去探問。

「一點機巧的心思罷了。」楊務廉搖搖頭,將話題輕巧帶過,看向李絢:「皇帝靈樞篇有載,機關內有經絡,掌控經絡者,便可掌控機關。只可惜好的經絡難尋,不然天下機關之術,就不是眼前這般模樣了。」

經絡者,機關之筋骨。

類似齒輪彈簧一類,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