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之上,五千騎兵結成陣型,浩浩蕩蕩的向東南而行。

軍旗林立,槊刃鋒寒。

人影起伏,殺氣彌散。

無數戰馬從前方奔回,然後又從中軍奔跑而出,充斥在整個草原之上。

劉仁軌一身黑衣黑甲,騎馬緩行。

李絢跟在身側,長劍垂下。

四周無數的親衛戰將,肅然護衛。

後方跟隨著大量的軍械,糧草。

……

“稟大帥,右領軍衛已經越過黃河殺入貴南、同德。”

“稟大帥,右驍衛騎兵已經從大非川東進入索瑪河谷。”

“稟大帥,右豹韜衛已經進至黃河東岸哇日崗與吐谷渾五千騎兵遭遇。”

“稟大帥,左衛主力已經進至塘格木,與吐蕃八千騎兵正面遭遇。”

看著身側的長史將軍情記下,劉仁軌側身開口:“告訴後面的突厥部,隨即戒備。”

“喏!”一名千牛衛立刻調轉馬身,急速朝後方狂奔而去。

四路大軍齊發進攻興海,劉仁軌居中,身邊有五千騎兵隨行,後軍有六千突厥騎兵隨時策應。

曲溝和大非川大營,還各有兩千兵卒據寨而守。

劉仁軌將所有的一切全部安排的緊密無比,根本不給對手絲毫機會、

所有一切盡在心頭,劉仁軌側身看向李絢,看他眉頭微皺,開口問道:“賢婿還在想論欽陵的事情?”

李絢拱手,收回心思,躬身道:“是!”

劉仁軌平靜的開口:“賢婿覺得,此一戰,最讓人忽視的地方是哪裡?”

李絢輕吸一口氣,然後說道:“有三處。”

“三處之多嗎?”劉仁軌詫異的抬頭,這還實在讓他驚訝。

“嗯!”李絢認真的點頭,說道:“第一處便是正面的瑪朵雪山,論欽陵很可能還藏在烏海;第二處是黃河東岸的貴南和同德,那裡的確是藏兵之所,第三處是背後的青海南山。”

瑪朵雪山是老生常談;貴南同德,的確讓劉仁軌驚訝;但背後的青海南山卻讓劉仁軌有些摸不著頭腦。

“賢婿是說吐蕃人會從雪山以西找小道而下,然後摸到南山後側,從背後突襲中軍大營?”稍微停頓,劉仁軌滿臉不解的問道:“那為何他們不直接下手大非川,非要繞遠去南山,這雖然看起來收益不小,但風險也大。”

“因為大非川和中軍大營都是陷阱,要取自然要去收益最大的中軍,而且,吐蕃光軍有這個能力。”李絢平靜的看向來劉仁軌,吐蕃光軍的威脅,李絢從來沒有真正忘記。

劉仁軌平靜的點點頭,的確,吐蕃光軍是眼下這場戰事最大的變數。

李絢也看的沒錯,劉仁軌暗中的確有所佈局。

“光軍的確難防。”劉仁軌不得不感慨一聲,然後又看向李絢,沉聲道:“但核心還是糧草。”

“是!”李絢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們在盯他們的糧草,他們也在盯我們的糧草。”

“所以,就要看誰都出手更快。”劉仁軌稍微停頓,然後說道:“賢婿,你的人現在還盯著興海的糧草吧?”

“是的。”李絢沒有隱瞞,直說道:“他們在半個月前就潛入了興海,和從西吐谷渾來的人聯絡上了,隱藏在興海糧庫四周,若是大軍出錯,那麼他們立刻就會焚燒掉所有的糧草,但若是大軍獲勝,他們會阻止撤退的吐蕃人燒燬糧草。”

劉仁軌滿意的點點頭,說道:“賢婿,陛下有句話說的沒錯,你思慮過重;論前鋒,在大唐諸將之中,你算是上等;論防守,即便朝中大將也沒幾個人能打破,但你最適合的,還是做軍中參謀,誰有你做副手,都會無往不利。”

李絢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說道:“嶽翁,軍中參軍的位置可不高啊。”

“以運糧事,行軍中參謀,便是大軍副帥,而最關鍵,在朝中,這是兵部侍郎職。”劉仁軌一句話跳到了李絢的朝職權重的天花板,兵部侍郎。

不會有任何一個皇帝,讓宗室子弟,擔任兵部尚書的。

兵部侍郎,李絢已經是頂頭了。

“禮部尚書終究是個虛銜,工部尚書是個幹苦活累活的,其他,兵部,禮部,戶部,刑部,都不可能,所以你要麼做九寺寺卿,要麼就是六部侍郎,而六部侍郎,兵部最高。”劉仁軌神色複雜的看著李絢。

李絢如果不是宗室,他可以將李絢推到下任宰輔的位置,但他是宗室,當上兩任兵部侍郎,就去做兩任禮部尚書,然後準備致仕,這便是李絢的中樞之路。

“若真能如此,孫婿亦感滿足。”李絢微微躬身,低下頭的瞬間,目光閃爍。

若是李治一直活下去,李絢恐怕前途會被算計的死死的。

但李治一死,武后上臺,李武兩家相互廝殺。

李絢的機會就來了。

“話說回來,你的思慮太重,這是好處,也是壞處。若有人抓住你這個缺點,故佈疑陣,你就會因此遲疑不前,最終貽誤戰機。”劉仁軌目光越過重重大軍,看向二十多里外的前軍,輕聲說道:“所以要果決,要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軍事戰略,無不如此。

“孫婿受教了。”李絢微微拱手。

劉仁軌說的不錯,他真的很有可能會被別人抓住患得患失的弱點。

但這個問題想改並不容易,在戰場上,他可以透過鷹眼來看清楚一切。

但在朝局當中,就很難看透人心。

除非他能將眼線,遍佈在天下各個角落,可是那樣一來,不就成了明朝的錦衣衛了嗎?

李絢微微一笑,但在瞬間,他的手卻握緊了。

……

“稟大帥,左衛主力王孝傑部突破吐蕃八千騎兵。”

“稟大帥,索瑪河谷和哇日崗的吐蕃、吐谷渾騎兵主動後撤。”

“稟大帥,右領軍衛李多祚部突入貴南。”

“稟大帥,右領軍衛黑齒常之部突入同德。”

兩個訊息幾乎一前一後傳到了劉仁軌的手裡,他們距離興海越來越近了。

劉仁軌將軍報遞給李絢,然後目光平靜的看向前面的草原,沉聲說道:“大唐很強,你需要了解自己的同伴。”

李絢認真的點頭,即便是他,經過了青海之事,也難免會有點飄。

心中總是覺得,王孝傑,李多祚,還有黑齒常之,即便是再強,也比他差點,但事實並非如此。

三個人在戰場上發揮出的戰力絲毫不比他差。

尤其是王孝傑,六千左衛騎兵,就讓他直接突破了吐蕃八千騎兵的阻攔,實在了得。

不過好在,這些人並不會成為他的對手,反而如果操作的好,這些人會成為他最佳的幫手。

劉仁軌仔細盯著李絢臉上的表情,看到他臉上下意識的露出一絲笑意,劉仁軌終於放下了心。

李絢還是小看了自己新州刺史的重要性。

大唐雖有三百州,但依舊是無數精英爭搶一個州刺史位置,多少人盯著自不必多言。

更別說在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在盯著找李絢的破綻。

上一次被侍御史張恩正誣告圖謀不軌,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

以後這樣的日子多的是,李絢想要坐穩這個州刺史的位置,關鍵是自己不能出錯。

皇帝對於宗室的警惕是無比敏感的,不知道有多少宗室刺史,被手下長史參軍告的自殺。

很多事情,哪怕就是一個念頭都不能有。

尤其他還這麼年輕。

劉仁軌作為李絢的嶽翁,同樣作為左相,必須確保這一點。

現在看的出來,李絢心底並沒有太逾越的想法,這一點很重要。

李絢抬頭看向劉仁軌,低聲問道:“嶽翁,朝中和吐蕃的戰事,究竟打算到什麼程度,今年打下興海,明年拿下烏海,之後總不會讓數萬大軍一直在西線這麼待著吧。”

“打到邏些是最終目的,但首先要拿下烏海,在烏海立足,站穩腳跟,再繼續圖謀。至於以後如何,就要看明年烏海的情況如何了。”劉仁軌轉頭看向了烏海的方向。

烏海之上,大唐並非沒有上去過,但從來沒有真正立足過。

皇帝將李絢任命為新州刺史,就是要看看,他是否能有什麼出奇的想法,能讓大唐在烏海立足。

收回目光,劉仁軌平靜的看向前方,說道:“走吧,去看看興海城吧,那裡將會是你以後的治所所在。”

李絢一愣,朝中已經定了興海為新州治所嗎?

他原本以為是曲溝的。

興海,距離吐蕃也太近了吧。

……

興海,古戎羌之地。

吐谷渾初來之時,曾以此為都,後至曲溝,再後為伏俟城。

寬闊的城門口,廝殺的血跡還沒有被清洗乾淨,內外全都是唐軍士卒的蹤影。

“回稟大帥,此戰擊殺吐蕃騎兵四千餘,吐谷渾五千餘眾,俘虜吐谷渾騎兵六千餘人,有三千多吐蕃騎兵,八千多吐谷渾騎兵沿東南山道退入深山之中,奉大帥令,未曾追殺。”

蕭嗣業帶著王孝傑站在西門城下,恭迎劉仁軌和李絢到來。

“清點城中糧草,清剿所有吐蕃士卒,城中但凡帶兩尺以上兵刃,全部收繳。”劉仁軌說完,然後緩緩打馬進入興海城。

“末將遵令。”蕭嗣業和王孝傑同時鬆了口氣,然後轉身跟著劉仁軌一起進入了興海城。

此時草原已近黃昏,城中百姓全部被驅逐回家。

劉仁軌接著開口問道:“右領軍衛如今到何處了?”

“右領軍衛中郎將李多祚和黑齒常之,據此只剩三十里,沿途吐蕃士卒潰逃,他們正在朝興海趕來。”蕭嗣業說著,側身看了王孝傑一眼。

此一戰,李多祚,黑齒常之的能力全部都展現了出來。

王孝傑以後的對手又多了兩個,更別說還有一個李絢。

“千牛衛所部呢,聽說是他們先一步護住了糧草,這才讓糧草沒有被吐蕃人燒燬?”劉仁軌順帶提了一句。

“千牛衛部已經在城主府護衛。”蕭嗣業看了李絢一眼,他沒有想到,這一回劉仁軌明明沒有給李絢出戰的機會,但是李絢手下的千牛衛,愣是從同仁狹窄的山道潛伏了三十多人進來,手段果然非凡。

“嗯。”劉仁軌點點頭,說道:“命令各部嚴守各處要道,防止吐蕃和吐谷渾人再度殺回來。三日之後,他們就該撤回烏海了。”

沒有了興海提供糧草,吐蕃人不可能在這裡多待。

興海距離烏海有八百多里,相比走大非川,還要更加的繞遠,更加的崎嶇難行。

劉仁軌轉身看向李絢,說道:“南昌王檢校大軍長史,處理興海政務。”

“喏!”李絢拱手,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同仁,澤庫,興海,同德,貴南,曲溝,全在他的視線之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