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謀士們爭論的,不是不守北新城,而是要在北新城派多少兵。

放的兵少了,會頂不住敵人進攻,放的兵多了,糧草便是個極大的問題。

就按一萬兵馬計,算上後勤輜重,一個月的糧草也要將五萬石往上,刨去運輸損耗,天氣變質,賊寇搶掠等損耗,十萬石都不一定打得住,一年就要上百萬石!

算算下來,這幾乎是十萬戶一年的賦稅,如今冀州全境,滿打滿算也只有幾十萬戶。

所以打仗打的是後勤,一場大戰常常要醞釀數年,之後又要休養生息相當長的時間。

所以三國時期才會來來回回打了幾十年,不是不想早結束,而是不能。

而袁熙設想的騾馬化部隊,雖然有時候用起來有奇效,但是平日裡面,牲畜吃掉的糧食不是個小數目,就地徵召民間牲畜也是個辦法,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一切的限制想法的,其根本還是在於糧食。

如今見袁熙主動提出去守城,一眾謀士也是鬆了口氣,最後眾人開始議論,倒底袁熙要帶多少兵。

北新三城,每城人口多不過兩三萬,這種情況下,每城養一千兵就差不多是極限了。

但幾千兵馬,又擋不住大軍,但如果多了,糧草又是個大問題。

即使是最富庶的冀州,糧食也不是掉下來的,遇到天災人禍,袁軍也會被迫吃桑葚充飢。

袁熙開口道:“我倒有個想法。”

“如今天下缺糧甚矣,我聽聞曹操在兗州屯田,是當前最為可行的解決安撫。”

“我帶三千青壯,分守三城,讓士兵出城開荒,正好趕上春小麥播種,小半年後便能收穫,雖然不能自己自足,但滿足大半需要還是沒問題的。”

田豐罕見地出言反對:“吾也聽聞屯田之事,但是其糧租近半,實在太高了。”

“要知漢制三十稅一,困難時也不過十五稅一,貿然施行此舉,只怕還沒打仗,民心就要散了。”

“那曹操用刑法限制民屯軍屯,下面軍民形同奴隸,此法豈能長久?”

田豐這話倒是真的,為了防止屯田百姓逃走,曹操制定了嚴苛的刑罰。

被徵參加屯田的百姓,如果逃跑了,即使回來自首,也是殺無赦,被強徵參加屯田的百姓,一旦開始屯田,子孫後代也要繼續屯田,永遠被束縛在這片土地上。

眾人紛紛點頭,又嘆息搖頭,都知道此法無異於飲鴆止渴,但如果不用,又沒有別的好辦法。

袁熙也有些無奈,雖然事實是這樣,但後世三國混戰,蜀吳迫於形勢,也同樣用過屯田,畢竟糧食才是最大的問題,活不下來,便一切免談。

他理了理思路,說道:“可以稍微改一下。”

“採以軍屯為主,輔以武帝時期的粟米賣爵,在計算軍功上,有所優待。”

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沮授出聲道:“願聞其詳。”

袁熙說道:“屯田所在土地,兵士可帶家人,不能隨便遷徙出界,平時務農,農閒練武,有事出徵。”

“出征軍功照算,但糧餉需要軍士自備。”

“軍功可算為勳名獎勵,在田地和子弟就讀出仕上,給些優待。”

“士兵必須種田,但不需繳納賦稅!”

不需納糧?

眾人聽了,大為震動,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但其中幾個聽懂了的,卻是眼睛微微一亮。

這法子看似和漢朝全農皆兵的屯田制極為相似,但內裡卻完全不同。

全兵皆農。

這其實梗相近於後世唐朝的府兵制。

不同於漢朝的屯田,將武裝集團寄託於生產集團,唐朝的府兵制,則是將生產集團寄託於武裝集團。

區別就在於軍功獎勵。

其實府兵制也不一定說比屯田要好,畢竟這也是導致唐朝中後期動亂的重要因素。

但在這漢末的亂世中,卻不需要顧忌這麼多了,畢竟打下天下後,制度還是可以改的。

府兵制的短處在於後期土地兼併,無地可種,最終崩盤,但此時漢末人口稀少,幽州又有大片可以開墾的荒地,可以說具備了相當成熟的條件!

這種方法,需要士兵自帶糧食,所以也不用發糧餉,確實是解決當前問題的有效方式。

而這中間幾個月空白期,可以用冀州的糧食支援,比之前全程運糧,大大縮減了數量!

一眾謀士慢慢回過味來了,他們暗暗驚奇的同時,偷偷四下環顧,想看看誰反應不對。

這個計策,到底是他們之中誰提出來的?

還是有些謀士已經投靠了袁熙?

袁尚想卻是另外一回事。

二哥好算計!

把這些兵士綁在幽州土地上,將來這些從冀州派出去的人,就變成二哥自己的了!

而且與之相對的,為了屯田,冀州還要派出工農商家配合,二哥這是準備從冀州吸血啊!

他心中暗暗冷笑,無妨,幽州都是袁家給的,隨時可以收回,二哥你如何跳,也出不了我的掌心!

袁譚聽了,也是若有所思,他在青州對泰山賊至今束手無策,幾十萬流寇進了山,士兵徒廢錢糧,卻無法將其剿滅。

要是在其周圍用士兵屯田,是不是能自給自足,和對方打持久的消耗戰,從而耗死泰山賊?

不提眾人各懷心思,袁熙心道這府兵制,其實很有很多大坑在裡面,不是單純能有想學樣的,其中弊端,要隨著時間的發展,才能慢慢顯現出來。

比如如何脫離軍籍,比如戰時如何兼顧農事,比如如何融合募兵制的軍功升遷,比如均田制和永業田,等等等等。

可以說,操作不當的話,府兵制便會引起更大的麻煩。

所以他也不怕這東西被人學了過去對付自己,畢竟其中很多陷阱,連發明的人都沒有想到,只能留給時間檢驗。

而他可以小心翼翼將其控制在一定規模範圍內,以免失控,更加了些募兵制的優點在裡面,一切的一切,就是種出更多的糧食,調動士兵的積極性。

田豐最後發話了,“辦法好是好。”

“但是兵士計算勳功,極為敏感,這可是漢庭才有的權力。”

眾人點頭,雖然都知道袁紹形同自立山頭,但畢竟明面上還是漢庭官員,如此僭越,只怕會被人非議啊。

審配出聲道:“換個名義就是了。”

眾人都是懂變通的,開始熱烈討論起來。

一眾謀士議論了半天,最後一致決定,讓袁熙帶兵去北新城試行新的屯田制,在第一批糧食收穫前,由冀州供糧。

袁熙趁機道:“我才識淺薄,望調撥些精通農工商的官員匠人,輔助屯田。”

這才是他的目的!

以屯田為藉口,儘可能地挖人!

只要這些人到了幽州,擁有了土地,官職以及子弟出仕資格後,他們還會想著回冀州?

最後袁紹拍板,點頭同意。

雖然袁尚心裡極為不爽,還是捏著鼻子恭喜袁熙,畢竟當前最大的敵人是公孫瓚,他也不會傻到在這種關鍵時刻使絆子。

袁熙從袁紹官邸出來,心道今日真是來對了。

要不是趙雲警醒了他,自己還真在鄴城樂不思蜀了,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基本盤在幽州。

藉著攻打公孫瓚的藉口,獲得了數千兵士,近千吏員工匠,加上最初袁譚許諾的數百匠人學徒,這次終於可以在幽州好好種田了!

袁熙回到自己宅邸,見曹憲忙忙碌碌收拾東西,說道:“你真的不需要再考慮下?”

“要知道,北新城那邊的生活很艱苦,遠遠比不上鄴城和鄄城,時常捱餓,好幾個月不能沐浴,也是有可能的。”

曹憲笑道:“公子越這麼說,妾越想看看呢。”

袁熙搖搖頭,心道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到時候別哭出來就好。

袁熙想到自己剛到北新城的那幾個月,吃粗糧吃得便秘,蹲在地上半天,臉漲得通紅,欲哭無淚都拉不出來的狼狽模樣,內心泛起了邪惡想法。

要是這種事情發生在曹憲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姑娘身上,會是什麼樣子?

袁熙趕走腦子裡面的齷齪念頭,現在他心情頗好,騙了這麼多做事的吏員匠人過去,終於是邁開了第一步。

比如義學義田,比如鹽鐵技術改進,比如武器鍛造,比如糧食改良。

他越想越是高興,提了壺酒去找郭嘉,結果剛敲了幾下門,裡面又傳來董氏的驚呼和郭嘉罵罵咧咧的聲音。

不一會,郭嘉披著麻衣,敞著懷出來,看其神色,恨不得要和袁熙拼命。

郭嘉恨死了袁熙,又在關鍵時候來打擾自己,再來幾次,只怕自己人都要廢了!

他搶過袁熙手中酒壺,砰的一聲把門關上,留下袁熙在風中凌亂。

袁熙悻悻然轉身就走,本來想和你分享下喜悅的,哪知道伱老是喜歡白天搞啊?

萎了也好,還能多活兩年呢。

郭嘉的憤怒並沒有影響到袁熙的喜悅,次日他便拿到了袁紹的手令,開始調動人員兵馬。

三千青壯絕大部分是沒有成婚的,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個事,只要到了幽州,光是分配田地,全戶免徵糧,幽州有女子的人家,便會紛紛投奔北新城范陽容城三城。

而且這個戶,可不僅只有夫妻二人,兩邊父母也是算的。

這樣一來,三城便會吸引大量勞力流入,無形中削弱了公孫瓚在幽州的力量。

隨之而來的麻煩是,士兵數目不夠可就地徵兵,但可用的將領還是太少了。

他如今手下的大將,只有趙雲麴義太史慈三人,正好一人一座城,然後就找不到可靠的將領了。

為今之計,只能慢慢蠶食幽州,在當地尋找人才了。

隨著動身的日子臨近,袁熙決定在離開之前,去甄府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