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沒有料到,杜夫人悄無聲息的便給自己生了個孩子,當初他回到海西得知的時候,不禁驚喜交加,不過礙於身上染病,便令杜夫人和糜貞不要前來探視,自己和呂玲綺等數人堅持隔離在一座小院內。

直到進入深秋,華佗再三確認袁熙已經痊癒,袁熙才放心出來活動。

不過華佗事後說,這次袁熙病情極為兇險,可謂是九死一生,因為以華佗的觀點來看,袁熙這種世家子出身的,其實在先天方面,是不如麾下精選出來的兵員身體素質好,抵禦疾病能力強的,畢竟袁熙麾下如今都是的精兵,身體差一些的早就被淘汰了。

袁熙也知道,自己這幾年奔波征戰,身體一直維持在疲憊的狀態,所以一旦染病,便異常兇險,以他後世三腳貓的知識,也不能確定這次流行的是什麼疫病,只知道這些時間裡面,袁熙軍一直有人陸陸續續得病死去,自己能活下來,實屬運氣。

注重醫療的袁熙軍如此,更不用說曹軍那邊了,因為曹操掩蓋了很多訊息,袁熙此時雖然未得知曹操也得病的事情,但曹軍的傷亡數字是遮掩不住的。

據探子回報,和袁熙交戰的曹軍,以及佔據鄴城清理汙物的兵士百姓大批倒斃,厲害的時候,鄴城外面的城牆下面都是屍體。

據負責情報收集的田豫估算,曹營方面被波及的大約有十幾萬人中,死去的至少接近一半,算得上是這幾年少有的大疫。

說是這幾年,是因為這種大規模疫病爆發,每幾年就有一次,還是同時出現在多地,死的人最少也數以萬計。

在後世三國時期,由於連年戰亂,民眾百姓多聚集在少數大城,人口密度高,水源容易遭受汙染,是疫病的高危地區,偏偏這種大城容易缺糧缺柴,凍餓交加下再爆發疫病,短短一個月內人口銳減數成,也是常有的事情。

對於這種將來極有可能發生的可怕景象,袁熙只能做幾手應對,一是興建完善的排水系統,避免汙染生活用水,二是抓緊尋找露天煤礦,解決燃料問題,三便是最根本的,保證農業生產,發展工商業,提高百姓生活水平。

他不知道別的諸侯情況如何,但今年連續大戰,已經是掏空了他先前積累的幾乎所有家底,即使他再想興兵攻打曹操,也是力有不逮,當務之急,便是養兵蓄銳,促進生產,開闢商路。

徐州的農業,有陳登這種內行,倒不用袁熙多操心,唯一他干預過的,便是青州秋種時候,調動了一批徐州儲備的種子。

這段時間以來,在青州冀州,以諸葛亮為首的掾屬們也都是忙翻了天,他們一方面要防備敵人進攻騷擾,一方面要消化袁熙打下的地盤,同時消除隱患,促進生產,將眾人累的不輕。

好在袁熙走之前叮囑他們凡事可以自決,所以除了非常緊要的大事,他們會發信到海西,其他時候都想辦法處理掉了,讓袁熙異常欣慰。

這裡面也和當地家族的配合分不開,琅琊這邊是臧洪臧霸昌豨,青州是冀州是忠於袁氏的舊部,沒有其配合,很多事情都無法開展。

袁熙不得不承認,他雖然想要儘量限制士族,但在如今的歷史環境下,完全消滅士族是不可能的,畢竟在這通訊交通都不完善的時代,沒有強有力的組織,無論是面對災害和外敵入侵,底層民眾應對風險的能力更低。

僅以禦寒為例,即使在棉衣大規模普及的宋明,北方遭遇雪災,道路封堵十天以上的,流傳下來的記載中,死亡人數都超過了十之二三。

古代低下的生活條件,應對天災人禍的抵禦能力極差,這種情況下,大部分時候根本等不到外來力量救災,只能當地自救,這考驗的是當地的動員能力。

袁熙派駐到村鎮的官吏,最多也只能起到釋出命令,調配物資的作用,但糧食柴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還是需要依靠當地所有家戶,尤其是富戶。

對此他也不得不做了妥協,相對於禁止賣官,他也沒有將通道完全堵死,而是對在災害中捐出錢糧的大戶,也有相應的獎勵,例如沒有封地的虛爵,算是後世慈善變種。

政治是很複雜的,作為妥協的藝術,不是說光靠刀兵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之後武力為尊的五胡亂華中頻繁改朝換代也證明了這一點,誰破壞規則對他人舉刀,最後的刀終究會落到自己頭上。

有人說歷史最大的教訓,便是人類沒有從中吸取教訓,這句話有些偏頗,起碼對歷史極為看重的華夏人,其實一直在不斷尋找著新的道路,有時候看著是在開倒車,其實細節上的手段和目的有著關鍵性的不同。

就像皇權代表的中央集權,和代表底層管理權的世家大族之間的爭鬥,便持續了兩千多年,其中兩邊都無數次改變策略,便是為了尋找一個理想中的平衡點。

周代商用分封制製造了大大小小的諸侯,到春秋戰國時期的動盪,秦統一六國首次明確出現了天下大一統的思想。

但秦沒有來得及消滅六國貴族,便在其和軍功規則反撲下滅亡,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軍功授爵在和平年代失去了作用,嚴刑峻法又導致這些貴族封爵清零,自然很不滿意,便趁著農民起義的機會裹挾造反。

這個過程演變成了項羽為代表的的六國貴族對劉邦為代表的草根階層之間的爭鬥,最後後者勝利。

因為劉邦的出身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宣稱,儒家跳出來給皇權加上了天授的冠冕,但這也給皇權套上了一道枷鎖,即天子失道,有德者取之,給了後世造反的正當理由,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更有造反資本的世家大族。

劉邦和漢武帝看到了其中隱患,於是開始使用激烈手段消除這種隱患,即需要世家大族打天下,但同時還不能讓其做大,於是定期採用手段收回特權。

並不是說士族一無是處,問題在於其形成的利益團體在抱團後,想要取得遠大於其應得的好處,便會逐漸脫離掌控,成為吸血的毒瘤,而歷代中央集權,都不會容忍這等問題。

這其中劉邦單純是出兵攻打鎮壓,而漢武帝則是形成了一套傳於後世的多管齊下的做法,即提拔軍功貴族壓制世家大族,然後模仿秦朝的嚴刑峻法打壓大族,同時鼓勵他們內鬥內耗。

這套用法也被用在了明朝,只不過很快便玩脫了,包括漢武帝執政後期,手段也變得粗暴直接,劉徹不僅殺世家,也殺平民,甚至連自己子嗣都殺,真正做到了一視同仁。

之後無論是漢末的世家失控,再到南北朝的五胡亂華,起因都是世家奪權,但結果卻是被皇權變相削弱剝奪了武力,導致胡人南下時地方無力抵抗,胡人武力為尊,社會道德蕩然無存。

唐朝吸取了這個教訓,試圖開始民族融合,同時壓制出現的門閥,反而出現了更加不可控的節度使,導致最後崩潰。

其民族政策問題也很大,沒有強有力的主體民族,光靠教化是無法徹底融合的,教化和暴力缺一不可,以及主體民族的絕對中心性,不然永遠消除不了某些異族的異心。

然後便是宋朝吸取唐朝教訓,壓制武人,大規模採取科舉制,製造官僚地主,取代門閥地主,大力發展商業,允許官員從商,宋朝官員可以沒有土地,但有商業私產成了一件極為普遍的現象。

但最終結果是這些躺在官位上的地主官員國家意識極弱,商業或者說後世的資本對中央集權有天生的背叛性,所以最後宋朝不僅在坑武將,還在外敵出現時爭相賣國,將歷史上經濟佔比的宋朝活生生玩垮了。

還是那句話,既然有錢掙,投降就是了,為何還要賣命?

這便是資產階級萌芽下的商業大宋的下場,沒有海外殖民地提供的廉價原材料和勞動力,矛盾便只能在內部爆發。

漢唐將土地視為私產的豪門,最起碼在守土上面做得可圈可點,而宋朝士大夫剝離了土地屬性轉為依靠商業獲利,便徹底變成了禍國殃民的帶路黨。

宋朝也是儒家士大夫弄權到極致的朝代,儒家官僚並不是不造反,他們只是在跪著造反,想的是跪著裝孫子的同時,從皇權上面撕下一口肥肉來,至於之後皇權會不會流血而死,則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之內。

一條條路被堵死,在繞了一圈後,明朝朱元璋用的手段更加近似於漢武帝,但他卻開了諸王分封的惡劣先例,將子孫變成了一樣尸位素餐的大地主,加上不輸於宋朝的清流士紳,榨乾了百姓最後的忠誠,最後只能說最後死得不冤。

至於明朝之後的滿清,則是採用了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將所有人都變成豬。

豬隻要吃飽就行,吃飽了就不會生事,至於地主大族,也只是變成了更大的豬而已,完全失去了造反能力,反而會幫著豬王看管其他的豬。

於是天下很是過了一段太平日子,可喜可賀。

但唯一的問題是,豬圈外面是有猛獸的。

等豬圈的籬笆被猛獸拆掉,露出鋒利牙齒和躺著涎水的猛獸出現在豬圈裡面的時候,豬王赫然發現,時代已經完全變了。

於是一切轟然崩潰,華夏人民在混沌和血火中用生命尋找著唯一的求生之路。

還好找到了。

華夏幾千年的漫長曆史中,無數先行者倒在其中,因為受到時代所限,很多人竭盡全力,憑藉樸素不屈的傳承血氣前行,他們每個人雖然都有著侷限性,但為了理想付出一切,都值得尊敬。

當然,一部分只想好處,不想付出的人除外。

袁熙之所以有一段時間陷入了長久的自我懷疑中,是因為他知道華夏先輩們,幾乎將所有踩過的坑都踩了,每一段歷史都是血淋淋的教訓,但偏偏他即使知道,但因為時代的限制,也不得不妥協,但伴隨的就是內心的掙扎。

但經過這一場大病後,他有所領悟,自己還是太自傲了,無數驚才絕豔之士都避免不了的隱患,他一個普通人怎麼可能完全消除掉?

但想要天下過上更好生活的願望是不變的,千百年的傳承,聚集了無數前人的智慧和經驗,袁熙相信有了這些,自己能夠,也肯定能將這個時代變得更好,這就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