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察覺自己最大的誤算,就是小看了白饒對下屬兵士的控制能力。

在炸營崩潰的情況下,還能讓慌亂逃跑的下屬停住,可見其影響力不容小覷。

而且袁熙清晰地看到,有好幾個人就站在燒著的草棚旁邊,任憑被火苗舔舐著身體,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卻不敢亂動。

袁熙有些想不通,白饒的話,怎麼對屬下威懾這麼大?

白饒看到己方騷動的兵士紛紛安靜下來,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在黑山軍中,他這一支御下是最為嚴酷,但效果也是最好的。

因為他大量使用黃巾殘餘的方士將領,用天師道來控制屬下百姓軍士,把他自己塑造成已故天師張角的部屬,分到了其傳承下來的法力,可言出法隨,若有違抗,必有天懲。

加上殘酷的懲罰壓制,他手下的軍士百姓對他的話言出必行,根本不敢反抗。

他大吼出聲,“我白饒乃上天眷顧之人,將來襲的人都殺掉!”

兵士們遲疑了一下,開始向袁熙這邊圍了過來。

袁熙心中惋惜,知道這時候不走不行了,只有回頭和自己大軍匯合,明日再打回來了。

臨走之前,他頗不甘心,縱馬從騎兵中出來,站在山坡上喊道:“我乃涿郡太守袁熙!”

“爾等誤入歧途,可速速退去,不然等我帶大軍回來,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白饒聽了,大笑道:“你便是袁紹兒子?愚蠢!我有數萬大軍,你能奈我何!”

“今日你也別想走了,給我上,將這袁家子殺死!”

他一抖韁繩,就要帶領眾人衝殺過去,但是他縱馬跑了幾丈,卻發現有些不對。

他停住馬,回頭一看,卻發現部將和兵士都在遲疑猶豫!

他心中感覺不妙,吼道:“怎麼了?”

人群騷動起來,有部將出聲道:“將軍,對面那位,可是位真人啊。”

白饒聽了,猛然醒悟起前些日子,屬地中流傳謠言的事情,大怒道:“伱們是不是傻了,信這個?”

李大目此時也打馬上前,悄聲道:“白將軍,那個袁家子,就是讖言中流傳的天命之人?”

“最近我的部屬中,也流傳著關於他的讖言,陸陸續續有人逃跑,投奔於他。”

白饒聽了,悚然而驚,李大目的地盤比自己還遠,已經在太行山中部,這關於袁家子的謠言,流傳的這麼遠了嗎?

他心中隱隱感到不對,這樣下去,局面很可能會出聲不可預知的變化!

他大吼一聲:“我才是大賢良師張角的部屬!”

“這袁家小兒就是個騙子!”

“一起上,殺了他!”

然而局面卻沒有向他預料的那樣,眾人還在遲疑,有人叫道:“要那位大人是真人的話,我們豈不是在違抗黃天之命?”

“還請將軍明察!”

袁熙此時也發現局面不對了,黑山軍竟然因為他的傳言動搖了!

好像自己傳播的這些謠言,影響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當機立斷,縱馬上前大吼道:“吾乃袁熙,袁顯弈!”

“我的身份,各位可放於心中,不需訴諸於口!”

“但各位應該明白,若來投北新城,我必向對待兄弟一樣對待諸位,無論男女老幼,貧富貴賤,皆一視同仁,皆有飽飯可食!”

白饒聽到這裡,猛然大吼道:“住口!”

“一起上,把他殺了!”

然而已經晚了,詭異的氣氛在人群之中迅速流傳,人們竊竊私語,從一到十,從十到百,然後是千上萬,

“聽到了,那就是袁真人。”

“對對對,我們偷襲北新城被抓,真人卻讓我們頓頓吃的很好,還把我們全都放了回來。”

“我多少年沒吃到一頓飽飯了,真人讓我吃了一個月的飽飯!”

“我雖然沒有親眼見,但是我也有親戚回來,說的一模一樣。”

“聽你們一說,這袁家子果然是真人啊,畢竟當年天師都不見得讓人人吃飽。”

“你這就不懂了,太平經義裡說,治天下者九人,真人是掌管大地的,天師只是為其發聲的!”這這話的人,赫然竟是一名方士。

旁邊的人聽了,更加喜悅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還有傳其名字是應驗讖言的,這都對起來了!”

袁熙將俘虜放回,讓其把的謠言帶回黑山軍內,經過半年多的傳播,終於開始收穫奇效!

在袁熙離開之前,太行山中就有數千人來投奔北新城,言說太行山中大部,都流傳著關於袁熙的傳言。

當時袁熙聽到後,也沒有多在意,畢竟信了謠言的人才會逃跑,數千人和幾十萬人相比,還是太少了。

結果今日他才發現,這傳言遠遠比自己想的離譜!

如今遇到了合適的契機,終於開始爆發出來。

漸漸地,眾人都口中都在低聲念著同一個名字。

這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迴盪在群山之中。

聽了眾人口中念出來的聲音,伴隨節奏的韻律,響徹在夜空中,白饒發現,失態失控了!

他用天師道控制屬下,但是對方卻用其人之道還治彼身,而且對面編造的身份,比自己還高得多!

《太平經》卷四十二:治得天心意,使此九氣合和,九人共心,故能致上皇太平也。所謂九人,即其無形委氣之神人,職在理元氣;大神人職在理天;真人職在理地;仙人職在理四時;大道人職在理五行;聖人職在理陰陽;賢人職在理文書,皆授語…….

天師教所謂真人,是天道化身,某種意義上是天師的指路人,地位比他這個什麼天師部屬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白饒氣炸,袁熙這謠言屬實狠毒,等於是挖了自己的根!

偏生他為了御下,動用方士讓民眾方士都篤信太平經,結果卻被對方利用來反制自己!

白饒嘴裡發苦,他大喝道:“這騙子妖言惑眾,跟我一起上,把他殺了!”

他大喝著拍馬而出,卻發現身後諸將響應寥寥,他心中一片冰涼,人心散了!

他如此否定袁熙,等於在否定以前的張角,難怪眾人都在遲疑!

袁熙看到大喜,他也沒有想到,形勢會發生這般變化,當即大呼道:“諸位,只要投奔過來,圍城之罪既往不咎!”

此話一出,黑山軍登時意動。

白饒此時面目猙獰:“你們敢相信妖人,背叛太平道,在黑山中的家眷,都不想活了吧?”

“誰要敢背叛,我回去必然叫他滅門!”

“現在聽我號令,把太平道的敵人,想要逃跑的人,全部殺光!”

餘下的兵士百姓一聽,剛邁開的步子又停了下來。

正在兩邊惶惶無主時,人群裡傳來慘叫,不知道誰被身邊的人一刀捅死。

誰也分不清這被殺的人是哪邊的,但如同油鍋潑進了冷水,雞群闖入了惡狼,大觀園託生了西門慶,人群一下子炸開了。

逃跑的逃跑,砍人的砍人,白饒手下黑山軍們迅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尤其白饒說要將逃跑的人殺光,本有逃跑想法的人在死亡恐懼下,將屠刀砍向了周圍的人,殺戮的慾望,就像驚濤駭浪一樣,瞬間吞噬了所有人。

袁熙見這種瘋狂迅速蔓延波及,漫天遍野都是四處逃躥砍殺的人,他讓人大喊停手,但根本阻止不了。

無奈之下,袁熙只得帶領眾騎遠遠離開,眼睜睜看著這荒唐一幕的發生。

現實如此荒唐,以至於不像真的。

他猛然警醒,用道教教義的傳播,來影響民眾想法,效果確實立竿見影,但一著不甚,就會如眼前一樣,遭受強烈的反噬。

他如果在自己的兵士百姓中散播自己的天命傳言,會不會有一天也像白饒一樣,反過來被敵人利用,用更大更高的名頭,反制自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袁熙心裡暗暗警惕,這種利用人心的伎倆,終歸是小道。

要平定天下,還是要堂堂正正取得勝利,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自然而然得到人心向背,方為正道。

混亂和慘叫持續了整晚,麴義在城牆上看著黑山賊自相殘殺,狀若瘋狂,更有跪地投降,不禁目瞪口呆,這圍城之困,就這麼解了?

公子這麼有才,還打什麼仗啊?

城裡的人們不安地聽著城外的嘶喊,直到一聲雞鳴,打破了黑暗,迎來了晨曦。

在魚肚白的微光中,袁熙跨過滿地死屍,帶領眾人將剩餘的黑山軍全部控制起來。

麴義帶兵出城,和袁熙面面相覷,最後麴義道:“我打了這麼多場仗,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袁熙心想自己也一樣,他放眼望去,北新城外,十幾裡範圍內,處處都是死屍,北新城兵士們看了,要是臉色蒼白。

兵士們開始清點黑山賊投降和死亡的數目,其自相殘殺的,互相踐踏的,還有無辜被人砍死的,數不勝數,一晚上就有數千人喪命。

白饒帶著數千人逃回了黑山,加上四處逃散的,大概有半數逃走了,其中大部分都是青壯男子。

而留下來投降的,則大部分都是老幼婦孺,袁熙問了幾個人,才明白過來,這些人的幾乎都是孤身一人,其家眷要麼戰死,要麼病死。

所以他們被視作無用,才被驅趕在最前面攻城。

而逃走的人都是在黑山有家眷的,他們怕家人被牽連,只得逃回去。

這些老幼婦孺跪在地上,很是不安,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算壯勞力,北新城不會回收留自己?

袁熙見了,大聲道:“諸位放心,只要大家日後遵紀守法,我絕不會拒絕任何一個人!”

眾人聽了,頓時涕淚橫流,連連叩起頭來。

袁熙心情沉重。

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力。

自己盡力而為,給他們條活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