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進屋之後,愣了一下。

屋裡等著他的,是三個極為年輕的人。

主座上的看上去最為年長,但也不過二十出頭,臉上帶著些許殺伐風霜之色,不怒自威,讓蒯越很難相信,這種氣質會出現在一個年輕人身上。

其身邊兩側坐著的兩名綸巾鶴氅打扮的文士,看上去就更年輕了,一個似乎有十七八歲,另外一個竟敢更小,臉上還尚帶著一絲稚氣。

三人的容貌,都是當世年輕士子中的佼佼者,讓蒯越產生了一瞬間的恍惚,他在荊州這麼長時間,見過的年輕士子如過江之鯽,其中風儀最勝者,都不如眼前這三人中任何一個!

等最年輕的人開口,蒯越更加震驚了。

說話的是陸遜,他起身介紹道:“章府君(蒯越現為章陵太守),吾乃江淮都督陸遜。”

“此是吾等主公,徵東將軍袁徐州。”

“此是軍師諸葛孔明。”

蒯越有些發懵,他雖然知道袁熙極其手下很多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沒想到最重要的幾個,正在自己面前!

他心中升起了一絲荒唐之感,是時代變了,還是自己老了,打天下的人,都這麼年輕了嗎?

但他不敢怠慢,剛成為軍師的諸葛亮尚且名聲不顯,巢湖之戰的內情也沒有傳到荊州,但袁熙和陸遜,這兩年可是威名赫赫,打下了偌大聲名的。

他當下躬身行禮道:“在下荊州蒯越蒯異度,見過使君。”

袁熙把手一招,請蒯越去客座坐了,才發聲道:“異度先生助劉使君平定荊州,名聲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不勝欣喜。”

“今先生前來,所為何事?”

他說話的時候,提到蒯越的字時,總覺得怪怪的,很想問對方有沒有隨身帶著一把神劍。

壓下荒唐的想法,袁熙先是恭維了蒯越幾句,但她明知對方來意,卻故意裝傻,避而不談主題。

因為他想看看對方反應,因為荊州對於袁氏和曹操之爭,是有著極大分歧的。

根據袁熙的記憶,他記得後世蒯越此人更偏向於曹操一些,劉表不應該不知道,其派此人前來出使,用意便頗讓人玩味了。

蒯越不知道袁熙心思,便拱手出聲道:“吾主遣在下前來,是想問使君一句,尚得吾主和袁氏的約定嗎?”

此話一出,陸遜抬了抬眉毛,諸葛亮微微一笑,卻聽袁熙嘆道:“異度先生知道,我未過繼之時,不過是個庶子,哪裡知道這麼緊要的事情。”

蒯越沒想到袁熙這麼光棍,差點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不過對方神態不似作偽,讓蒯越有些糊塗,難道袁熙真不知道袁紹和劉表之間的約定?

他趕緊道:“本初公在世時,約定和吾主同氣連枝,互為臂助,此事袁氏內部應該有不少人知道啊。”

袁熙在鄴城時,替袁氏處理了不少軍情,豈能不知,他等的就是蒯越這句話,便故作驚訝道:“真有此事?”

“可是這些年無論是袁氏攻伐公孫瓚,還是黑山,或是曹操,都沒見荊州有何動靜啊?”

蒯越一時語塞,要是說當初公孫瓚和黑山軍離荊州尚遠,但是曹操的潁川就在南陽隔鄰,這有些就說不過去了。

他這才明白過來袁熙的用意,你不是過來談聯手的事情嗎,但一直沒有行動,讓我如何相信你?

蒯越發現這有著兇虎之名的袁家子並不簡單,話語裡面夾帶機鋒,讓自己難以招架,他沉思了一會,才沉聲道:“使君當明白,荊州先前四面受敵,只是自保便力有未逮。”

“如果使君明白前因後果,便知道吾主之不易。”

袁熙看向諸葛亮,諸葛亮會意,出聲道:“劉景升交惡益州,北阻曹操,東據江東,確實頗為辛苦。”

都知道荊州北面的南陽被曹操窺探,東面的江夏被江東覬覦,但實際上,原先劉表和益州的劉焉關係也很不好。

因為劉焉之死,和劉表直接的關係。

《三國志·劉焉傳》載:焉意漸盛,造作乘輿車具千餘乘,荊州牧劉表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聖人之論。

意思是劉焉製造了上千輛皇帝出行才會用的輿車,而劉表則把劉焉的僭越行為舉報給了皇帝。儘管當時朝廷對益州實際已無力管轄,但這件事劉表結結實實地噁心了劉焉一把。

劉焉做天子車駕,本就是有謀反之意,事情被劉表捅破後,劉焉倉皇起事,派尚在朝中的長子劉範、次子劉誕密謀勾結馬騰進攻長安。

但事情敗露,劉範劉誕被殺,十分巧合的是劉焉在綿竹所造的府邸輿車因大火燒得一乾二淨,這讓劉焉覺得自己為上天所不容,驚懼而死。

然後才是劉焉僅剩的兒子劉璋尚未,因為劉焉的關係,自然和劉表關係談不上好。

加上劉璋能力貧弱,劉焉麾下的東州兵發生暴亂,劉璋任命趙韙為徵東中郎將平叛,劉表得知後派出別駕劉闔潛入益州,煽動劉璋部將沈彌、婁發、甘寧叛亂並攻打劉璋,然而未能得手,於是逃入荊州。

從這點上來看,劉表也不是甘於守成之人,但因為執行能力等因素,在擴張上屢屢受挫,這才像個好好先生,但實際上其心裡怎麼想,也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事蒯越見諸葛亮發話,心下思忖起來,他打探過這個叫諸葛亮的年輕人身份背景,因為其不僅和劉表有親,也和蒯家有密切關係。

來荊州前,蒯越已經得知諸葛亮投奔袁熙,成為軍師的訊息,當時他認為這是袁熙在向劉表釋放的善意訊號,所以才對這次壽春之行信心滿滿。

然而剛才透過和袁熙交談,卻發現對面似乎不怎麼買賬,開始懷疑起來諸葛亮這個軍師是不是幌子。

但根據在場的人看看,諸葛亮即使沒有掌握大權,也應該是核心人物之一,不然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這讓蒯越有些糊塗,對面到底是什麼態度?

而且對方應該知道自己和蒯家的關係吧?

所謂出使,就是要在把握對面心理的前提下,想方設法說服對方,達成主公交託的意圖,但現在對面的態度雲遮霧罩,讓經驗老到的蒯越,也是極為棘手。

他見諸葛亮發話,醒悟袁熙這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趕緊訴苦道:“使君是能明白主公的難處的,想來吾主也是不易,身處荊州這種四通之地,守成已經是困難無比,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袁熙微笑道:“先生這意思是說,如果我和劉景升聯手,不僅得不到任何好處,相反還會被拖累?”

“若這樣的話,我和江東聯手瓜分荊州,豈不是更好?”

蒯越臉色一垮,對面說話也太直白了!

但他馬上明白,袁熙這是等於明說了,想要聯手可以,但要好處。

他暗自咬牙切齒,這也太無賴了,哪像其他士子,張口都是微言大義,這赤裸裸的做法,倒像是街頭流民一樣!

蒯越硬著頭皮道:“使君之意,越雖然明白,但卻不能擅做決定,只能將使君要求轉述給吾主。”

袁熙微笑道:“也行,其實我胃口並不大,異度先生不要多想。”

蒯越心道才怪,他為難道:“未知使君想要……”

袁熙擺手,“不用急,我還沒想好,現在想想先聽聽劉景升給我帶了什麼話。”

蒯越被袁熙這一手虛虛實實晃點得極為難受,只得硬著頭皮道:“吾主讓我帶話,說江東孫氏野心極大,遲早會成禍患。”

“巢湖之戰,已經顯露起對於江淮地區勢在必得,使君即使和其暫時停戰,將來也遲早另起戰端。”

“北面的曹操更不用說了,其挾持天子,威逼群臣,已經是漢室大賊,若不除之,天下必將遭其荼毒。”

“故吾主遣越前來,和使君約為盟誓約,共抗兩賊。”

袁熙聽了,嘆道:“劉景升的處境,我也很是同情。”

“但異度先生有沒有想過,若是我和江東交惡,不僅平添一大敵人,也會陷入四面受敵的地步?”

“公可知我地盤幽州徐州是分開的,北地有馬騰韓遂和外胡窺視,江淮這塊更不用說了,曹操袁譚江東,皆是於我有隙。”

“這種情況下,我實在想不出因為荊州原因,繼續和江東為敵的理由。”

蒯越語塞,他出發前就考慮到這個問題,為此他也勉強編出了幾個理由,但和袁熙見面後,他就發覺自己那些說辭,根本忽悠不住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他只得澀聲道:“還望使君看在吾主和本初公的舊交上,起碼能夠不襄助江東。”

“至於使君要提什麼條件,我可以命人轉告吾主,以作定奪。”

袁熙歪著頭想了一會,隨即微笑道:“讓我好好想想,明日再和先生商議。”

“我府邸之中還有個別院,可供先生下榻。”

蒯越聽了,也是無法,只得跟著婢女出去了。

袁熙見蒯越離開,對諸葛亮陸遜道:“這件事情你們怎麼看?”

諸葛亮先袁熙示意自己先說,便道:“我和劉景升蒯家有親,伯言家族都在江東,使君這是想把這難題拋給我們嗎?”

袁熙笑道:“我當初起兵打天下時,不太喜歡找世家大族出身的,就是因為人際關係牽涉太多。”

“但我相信兩位不是因公廢私的,而且爭奪天下,不一定要把所有人殺光,兩位的立場,應該能救下很多不該死的人。”

正在三人相談時,黃月英卻在後宅拉著馮氏死纏爛打,求其透露些宮闈秘史。

這讓馮氏很是無語,眼前這女子怎麼癖好這麼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