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時間來到了第二天——

燕景行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意識都處於半夢半醒間,連有人喊他名字都沒聽見。

向來是好學生的他,第一次在上課時睡著了。

結果,昨天和季春藻一起,找了一晚上的宇航員,都沒有發現任何蹤跡。

那樣大的體型,不可能錯過,只能認為“他”是真正意義上的憑空消失。

燕景行回想著當時的情況,巨大宇航員在捏爆了蟲團之後,一步邁過大半個放映廳的距離。等他想要轉身去看背後情況的時候,就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到處轉悠的過程中,燕景行很快產生了疲憊感。雖然對於一無所獲的情況感到不甘心,但睏意卻已經不受控制地湧上他的腦海。

“哈啊……”

走在身旁的季春藻捂著小嘴,卻還是避免不了發出哈欠聲,整個人都顯得有氣沒力,和攛掇自己去找宇航員時那副神氣洋洋的樣子對比鮮明。

看來她和自己一樣沒有熬夜的習慣。

燕景行看著她一邊擦去眼角溢位來的淚珠一邊止不住地打哈欠,困呼呼的樣子倒是有點可愛。

“回去吧?”

“……嗯,還是回去吧。”

她點了點頭。

……

男孩女孩直到凌晨才悄悄溜回學校,再次翻過門牆,在宿舍樓底下告別。

回到屋子後,本來還等著打算看他熱鬧的舍友們都已經入睡了,倒是沒有打擾他。

但燕景行自個卻根本睡不著。

回來的時候困得不行,一躺到床上卻又精神了。他在輾轉反側的同時,腦海裡反覆回放著這個夜晚經歷的一切。

充滿奇幻色彩的一夜。

就好像曾經的妄想盡數變為現實,一場波瀾壯闊的冒險。

初次目擊外星生物吃人腦髓的場景,和充滿壓迫感的神秘存在,對他的精神產生了極大的刺激。

興奮,困惑,好奇,小小的驚恐,迷茫,複雜的情緒在心間流淌,逐漸匯聚成一股——

在與睡魔艱難抗爭了許久之後,已經累到不行的燕景行終究還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後,就是現在了。

“唉……”

他捂著額頭,看著面前的作業本有點發愁。

第一次上課時被任課老師點名了。雖然對方倒是沒怎麼生氣,畢竟燕景行過去的表現一直很好,人只當他偶爾有天身體不舒服;但要是這位老師回去後,與同辦公室的叔叔打個“小報告”,等他週末回家肯定會被嘮叨上很久。

“早上好啊,景行。”

季春藻搖搖晃晃地走到他身邊,和他打了聲招呼。

海藻似的亂髮垂落在前面遮擋住了女孩的臉,但從語氣中透露出來的倦意則和他如出一轍。

她四下看了看,發現人都在,於是又轉身回去把自己的椅子拖來,在燕景行的課桌旁邊坐下。

自從昨晚的經歷之後,兩人的關係好像又變得更近了些,女孩做出這種動作已經變得很自然了,而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們再約個時間去找吧。”

她一開始就是這句。

“你有辦法嗎?事先說好,我只是能看見,除此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沒有。我連看都看不見呢。”

“那還是省省吧,繼續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轉,不會有結果的。完全是白費功夫。”

“同感。”

季春藻嘆了口氣,直接在他的桌子上趴下了。一張小臉在桌上滾來滾去,看起來軟綿綿的,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指去戳。

燕景行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重新塞回去,下意識從她身上移開了視線。

“……那要怎麼做?”

“我昨天晚上想了半天,覺得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瞭解太匱乏了。你比我早看到它們、知道得更多,所以能和我說說看嗎?什麼都好,說不定能從中發現線索。”

讓人疑惑的地方不止昨天夜晚的經歷本身,他還有別的問題拿不準。

比方說,他能看到外星生物這個情況,是否是宇航員出現後帶來的異變?

還有,他以前生活在城市,從來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而來到白月鎮後不久,一切都在發生改變,一直以來的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這也許是因為白月鎮只是個小地方,正好讓自己撞上了;又或者——

是這座小鎮本身就很特別。

“更多和外星人有關的事情嗎。”

季春藻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想想啊,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了,不過那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那是外星生物……”

“咦,你們倆一臉嚴肅地在討論什麼呢?”

突然有人過來插話了,是他的同桌。

“她還能說啥,肯定又是外星人什麼的吧。”

旁邊有人笑著說。

“是嗎,那你怎麼還跟著討論得那麼認真?是被季春藻影響了嗎?”

同桌跟著笑了起來。

燕景行的目光往旁邊看去,不止一人正將視線朝這邊投過來,也有直接過來湊熱鬧的;

接著,他的視線又落在旁邊的季春藻身上,發現她已經趴在桌子上,用雙手埋住臉裝作沒聽見。

簡直跟把腦袋埋在沙子裡的鴕鳥一樣。

這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差點把他逗笑。不過,燕景行最後還是沒有笑,而是小聲嘆了口氣。

因為這個時候,有些人的“玩笑”,逐漸演變成了對她本人話中帶刺的嘲諷。

雖然和同學們搞好關係是很必要的,但對他來說,志同道合的朋友更重要。

正因為他之前的心態與他人類似,一直在懷疑季春藻是不是在說謊、在自欺欺人,把她當成痴心妄想的傻瓜,所以這時候才更應該堅定立場,不然他都過不了自己內心這一關。

“嗯,我們是在商量外星人的事情,但這和你們有什麼關係?管好自己吧。”

燕景行一點兒都沒控制自己的語氣,讓整個班級的人都聽見了他的聲音。

氣氛一下子變得安靜了。

他那刻意展現出來的不客氣態度,堪稱效果絕佳,直到上課鈴響後,都沒有人再來找過他們倆說話。

……

又是一節活動課。

沒有老師占課,學生們難得能自由活動。

燕景行和季春藻兩人不約而同地從各自座位上起身。他們對視一眼,一同離開了教室。

“去樓頂上?”

“好。”

他們的目的地是教學樓對面的天台。女孩在那裡搭了個小小的“秘密基地”,是個可以安靜說話的地方。

兩人一前一後經過花壇,季春藻揹著雙手,邁著輕盈的腳步,踢著地上的一枚小石子,一下一下把它踢進旁邊的下水道。

他們倆有段時間沒說話,直到少女小聲開口,才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那個……其實,你不用那樣說的。”

“昨天晚上,我已經看到真相了。伱完成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很感謝你,覺得自己起碼要表明態度。所以,我沒辦法容忍那些毫不知情的人,對你說三道四。”

燕景行說。他知道季春藻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做法。

“事實證明,你才是對的。我不想站在人多的這邊,而是正確的那邊。”

季春藻抬起臉,眼神有點呆呆地看著他,過了會兒又立馬低下了頭。

燕景行正奇怪她的反應呢,突然注意到女孩髮絲間露出的晶瑩耳垂已染上了一片緋紅色。

“你臉紅了?太容易害羞了吧。”

燕景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什、什麼啊……”

季春藻嘟嘟囔囔。

“你一點兒都不理解我的心情。自從我上學開始,就從來沒有人相信過我,連願意聽我解釋的人都沒有。現在有人能這樣幫我說話……當然覺得很難得啊。”

害羞歸害羞,這姑娘的態度倒是很坦率,她有些不好意思對他說:

“——你是第一個呢。”

“……”

當她抬起那張滿面紅霞的臉,既高興又認真地看向自己時,感到不好意思的人就輪到燕景行了。

為了避免被看出臉紅,他下意識地轉移話題。

“真的只有我一個?你家裡人呢?”

“以前還有外婆會相信我說的話。但其他人,包括我爸媽都不相信我,更不用說舅舅舅媽他們了……”

女孩的表情又暗淡下來。

燕景行後悔自己的嘴太快,明明他早就知道春藻和家裡人的關係很緊張,連一直以來珍藏的東西都被她舅媽扔光了。

他乾咳一聲,連忙再度轉移話題:

“對了,關於那個‘宇航員’的事情,我剛才突然有了個想法。雖然你只能看到外星生物而不能看到‘他’,但靈體水蛭就是被宇航員殺死的,這就說明這兩者之間是存在干涉和聯絡的,對吧?”

“嗯,我也這樣想。”

季春藻點點頭。

能夠殺死、或者驅逐外星生物,這其實就是她執著於突然出現的“宇航員”的理由。

她已經受夠只能當個無奈的旁觀者了。

在得到有共同語言的夥伴後,女孩自然而然想要更近一步,擺脫眼下的處境。

說不定,只要能解開“宇航員”的秘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其實,關於我的能力,我之前並沒有說全。”

季春藻用一隻手緊握住自己的另一隻手,看著眼前男孩的臉,下定了決心。

“不止是能聽到它們的‘呼喚’而已,我還可以反過來呼喊它們。”

“換句話說,就是你能傳送訊號?”

燕景行瞪大了眼睛。

“嗯,就是這個意思。”她輕聲說,“假如我的呼喊能讓‘宇航員’聽見的話,‘他’說不定會再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

那時候,就是再一次與其接觸的機會。

至於接觸的人……

“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