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哀痛

感受著腰間傳來的鋒利觸感，本就不安的宋文彬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沉寂了好一會兒，他結結巴巴說道：“那誰…你別衝動啊…有話好好說…”

身後那個傢伙緩緩帖了過來，宋文彬可以感覺而後的呼吸，那呼吸顫慄，卻並沒有多少溫度。這讓他有些投鼠忌器，他心裡盤算著要不要用武力逃脫這裡，可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能輕舉妄動，誰也不知道現在身後究竟有幾人。

“您…您…您是…哪位…”

“我是殺你的人。”身後之人冷冰冰說道，是女聲。

“你…你冷靜點。”宋文彬結結巴巴說道。

“如厭？嗯？”

身後問道：“你現在究竟是誰？”

鋒利觸感更深了一點，宋文彬心念電轉，聯想到海豹大樓的那場會議，再聯想到當初帶貨時的那瘋狂節奏，一絲明悟終於出現在心頭。他明白了，投資人並不希望他轉型。正是不希望他轉型，所以才有了那瘋狂的節奏，正是不希望他轉型，才有了那場該死的會議，甚至為了測試他的忠誠，大費周章的弄出瞭如此可怕的一幕。

“我是厭老師。”沒有模糊，宋文彬老老實實說道。

鋒利這才從腰間緩緩離開，那個穿著保潔服，戴著鏤空面具的女僕，提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緩緩轉到宋文彬面前。

“厭老師，你要去哪兒？”她問道。

宋文彬見是她，頭皮有點發麻，要說這傢伙現在的模樣可比那個蘿莉發癲的模樣嚇人多了。

“我…我尿急…”

宋文彬結結巴巴說道。

他餘光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幾乎微不可見，他在想是否可以跳下海水，直接一路游過去，但是想想還是作罷，先不說他的體能可否支援他遊這麼遠，在夜晚游泳，本就是件異常冒險的事。

“你是想直接往海里解手嗎？”

女人問道。

宋文彬汗顏，說道：“我…不至於那麼沒素質…”

“之前在網上說話的時候有想過嗎？”女人問道。

“什麼。”宋文彬不解。”

女僕卻沒有回答，只見她突然展演一笑，手掌一晃，宋文彬立刻一縮，捂住了腦袋，可刀子卻割在了橡皮艇的纜繩上，那刀非常鋒利，纜繩很快就被她割斷了。

宋文彬心有餘悸的將手掌放下來，看見女人收起了水果刀，按了按橡皮艇旁邊一個隱蔽的按鈕。

原來這裡有一個自動開關，按完之後，橡皮艇便從高處墜入了海里。

宋文彬渴望的看了眼那艘海里橡皮艇，吞了口唾沫。

“厭老師，表現不錯。”女人說道。

“什麼？”

“今天你的表演讓我感到很有趣。”

說完，她麻溜的撐著船舷一翻，躍進橡皮艇，對宋文彬說道：“你不是想離開嗎，那就進來吧，我送你走。”

宋文彬愣了愣，隨後忙不迭的跳進了橡皮艇內。女人拉了拉橡皮艇的發動機，這艘皮艇嘟嘟嘟的駛離了遊艇，向著遠處亮著星點燈火的城市駛去。

直到這時，宋文彬才微微鬆了口氣，遊艇內發生的一切此刻仍讓他心有餘悸，只是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他甚至無法想象，這一切發生之後，網上對他的風評會是什麼樣子。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女人靠在橡皮艇另一側，說道：“厭老師，我先前聽你說，你要對投資人負責，是嗎？”

“是的。”宋文彬黯淡道。

“可發生了這種事，你還想繼續工作，你覺得你還能繼續工作？”

宋文彬聽了她的話，臉色愈發灰暗，的確。無論對於大眾還是對於更高層次的人來說，桃子本來就是桃子，沒有更多的理由了。或許這一場測試無非證明了他他本來就是個偷奸耍滑之輩，這樣的人，又如何去太空呢。

“已經不能了吧。”他氣若游絲道。

“真是遺憾啊…如果拍不完節目，你會受到很多懲罰吧。”女人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宋文彬不知道該說什麼，所有的計劃在這一刻被打亂，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韓領隊，自己的同事，亦或是那些對他寄以厚望的人，更重要的，他不知該如何才能帶著那個剛成立不久的公司生存下去。

橡皮艇嘟嘟的在海中前進，離亮光的城市愈發接近，可宋文彬卻精神萎靡，他突然希望這艘橡皮艇可以更慢一些，讓他慢點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見他表情如此，申屠嘉快意的笑起來，咯咯笑道：“厭老師，還想繼續下去嗎？”

“還能繼續嗎…”

宋文彬自言自語。

“你是厭老師，你想不到解決的辦法嗎？”女人言辭頗有譏諷調戲之意。

宋文彬聽著她的話，看著她面具下的臉，突然記憶起來。

“是你！”他驚呼道：“你不是…你不是那天我在蘇緹娜畢業典禮上見過的人嗎，那個…那個姓，姓申的！”

“你記憶還不錯。”

女人很快又恢復了冷淡。

“你怎麼在這裡，我記得，之前你明明是……

難道你也是投資人？”

“之一。”女人說道，“所有的納稅人，都是你的投資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一切身份掩去。

但宋文彬已經確定了這女人的身份，想到嬈夢口中的“我們”，他忙不迭舉起手，篤定說道：“我會努力讓節目繼續拍下去的。”

“哦？”女人斜了他一眼，問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想要什麼呢，厭老師。我可是聽人說，你拒絕了很多東西，看起來，你現在應該都不缺了，為什麼還要繼續走下去呢？”

宋文彬沉默。

“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和我說一下。”女人淡淡道。

沉思良久，宋文彬低頭，恥辱無奈道：“愛。”

“愛？”

“我喜歡別人喜歡我。”

宋文彬艱難，卻無奈的說道：“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我沒那麼強大…我也想被人喜歡。”

“你也想被人喜歡嗎？”

“是的。”

“那你會喜歡別人嗎？”

“會的。”

“怎麼喜歡別人呢？”她眺望遠方問道。

“除了拍節目，我想不出別的東西了。”宋文彬說道。

“原來是這樣……哼哼，愛。那厭老師，你會愛我嗎？”黑髮女人問道。

宋文彬訝異的看著她，只見她拿著船槳站了起來。

還沒等宋文彬反應過來，一記船槳毫無預兆的掄在他的頭上。

陡然遭到重擊的宋文彬猝不及防的身子一斜，從橡皮艇邊緣滑落水中，這一下讓他嗆了好幾口海水，好在他在訓練基地訓練很久，身體素質了得，他本能的晃動雙腿，向水面下游去。

至於為什麼向水面下游，宋文彬想的很可怕，這一晚的經歷已經讓他變成了驚弓之鳥，尤其是最後那一下重擊，讓他清楚的覺察到那個女人對他的敵意，他很擔心那傢伙會掏出一把槍，把他在水裡給槍決了。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

“可惡的傢伙…”

馬達停止，橡皮艇停了下來，申屠嘉拿著漿站在小船上，手臂因為興奮而顫慄，她瞪著海水，恨恨道：“愛是吧….愛是吧…..憑什麼你可以充實的活著……憑什麼你這樣的傢伙……可以自由自在的旅行……憑什麼你這樣的傢伙……可以得到別人的愛……”

她越想越氣，拿起船槳猛的砸了幾下水面，“讓你說那種話！讓你說那種話！！當婊子還要立牌坊，活該！活該！！！”

砸得水花四濺之後，卻並沒有看見水裡有人出來，她不由又恐懼起來，“不…不…不…不…不對…你還有塌…該死！！你還沒有塌房！！”

她衝著水面尖叫道：“你還沒有塌房！！你還沒有死！！你怎麼能夠死！！你給我出來！！”

回應她的是海水靜謐的波濤聲。

她慌了神，扔掉船槳，發瘋一般拿出手機，對著海水照起來，一邊照一邊蒼白的哆哆嗦嗦道：“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目標，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目標…你還沒有死，你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

海水依然漆黑且寂靜，不會對她有任何回應。恰如她每天早上睜眼時直面的空虛。

當一切問題都被輕易解決，當精神，肉體，一切需要都輕而易舉獲得了滿足，靈魂的空虛如同深入骨髓的詛咒，令她感到瘋狂。

“活著好難受….好難受….”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眼中閃爍著莫測的瘋狂。

活/還是不活，這是申屠嘉每天晚上八點都要思考的問題。

這一刻，她毫不猶豫做出了選擇。

撲通。

她竟跳進了海里，海水湧入口腔的窒息感令她覺察到了生死之間的緊迫，她瘋狂的撲騰了起來。

水下的宋文彬並沒能遊太遠，就聽見了頭頂傳來的隆隆的水聲，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卻看見了水中一個瘋狂掙扎的身影。

猶豫了幾秒鐘，宋文彬還是選擇冒險向上游去，游到那個瘋狂在水中嗆水撲騰的女人身邊，託著她，將她重新塞進橡皮艇內。

塞完之後，他又立刻遊開，離的遠遠的，警惕如胡朦一般，看著那個在橡皮艇上大吐特吐的女人。

連續嘔了好幾大灘海水，連帶著胃酸都嘔出來了，痛苦的女人終於緩了過來，她趴在橡皮艇，渾身是水，氣喘吁吁的看著遠處那顆黑色的腦袋。

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

“要你救我？我要這個！？我要這個嗎！！？你給我等著！！你居然敢嚇我！！我一定殺了你！！”她黑髮貼在蒼白如紙的臉上，語無倫次，猶如海妖一般發瘋衝宋文彬吼道。

宋文彬被她吼了一嗓子，嚇壞了，掉頭撲通一下又遊進了海水之中。

坐在橡皮艇上，全身溼漉漉的申屠嘉顫抖著喘息著，喘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平靜下來，看著依然靜謐漆黑的海水，面無表情的啟動汽艇，調轉方向。重新向遊艇駛去。

一分鐘後，宋文彬從海中浮了上來，吐出口中的海水，見那個莫名其妙墜海的瘋女人已經走了，他鬆了口氣，在水中奮力的遊向海岸，這會兒他離海岸已經不遠了，大約一小時後，他的腳趾重新便觸碰到了沙灘。

精疲力竭的他從沙灘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海岸邊，海上上有一些散步的男女，還有幾個燒烤攤，人並不多，毫無疑問，他終於離開了那噩夢一般的情境，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中來了。

剛剛上岸，精疲力竭的宋文彬便一屁股坐在沙地上，看著遠處漆黑的海水，大腦完全空白，這個夜晚的遭遇全然超出了他的理解之外，簡直就像去異世界遨遊了一番似的。

然而就在這時，一對男女親暱的手挽著手，來到離宋文彬不遠處的一個海邊燒烤攤上買烤魚吃。

伴隨著烤肉攤的滋滋冒煙聲，宋文彬聽見那個女孩嬌滴滴的問自己的男朋友：“親愛的，如果我和你媽掉水裡你救誰啊。”

本來在發呆的宋文彬聽到這句問話卻瞬間破防，突然流下淚來，臉色蒼白如紙的看著海面，無聲哽咽。越哭，他越感到悲傷，越哭，他越感到無奈。最後，他把頭埋在腿裡，坐在沙灘上，抑制不住的哭出聲來。

那流淌在不為人知的世界中的扭曲意志，從不曾在任何一刻真正消亡過，一次又一次的考驗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無時無刻。

“如瓜？去他媽的如瓜……”

宋文彬哭得稀里嘩啦，他死死的抓住自己的頭髮，痛苦不堪的暗啞低語。

一旁陷入困境的男生聽見哭聲，如同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一般，迫不及待的捅了捅女生，說道：“快看，寶貝，那裡有個人在哭呢。”

女人從拿捏慾望中短暫的剝離出來，詫異的看著那坐在沙灘上，渾身溼漉漉沾著沙子和海水埋頭哭泣的男人，不由目露鄙夷：“這人怎麼回事，大老爺們還哭上了……”

“真可憐，搞不好是失戀了。”

男人同情的說道。

“別理他別理他，我們走。”

買完烤魚，女人挽著男人的手臂從沙灘上走過，路過宋文彬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問道，“你別轉移話題啊，我和你媽掉進水裡，你究竟救哪一個啊？”

宋文彬這下再也繃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