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心之海

骸骨的出現固然令人感到驚恐，但也指明瞭宋文彬前進的方向。順著骸骨看去，一條艙內走廊彎折向下。他對霍雨指了指走廊，霍雨點點頭，她從腰間取出一個線輪，系在洞口邊緣一處彎曲凸起的欄杆處打了個結。

這是他們在aow課程內學到的知識，為了保證安全，他們要標記出入沉船時的通道。

打完結後，霍雨手持線輪遊在前面，宋文彬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從那些扭曲的骸骨上游過，順著漆黑的走廊向船頭的方向游去。

走廊並不寬，相反有的地方非常狹窄。宋文彬不得不側著身體才能透過，一路上，他時不時的可以看見一些溺亡在大海中的屍骨，也能看見沉船內隨處可見的寶物，事實上，每個骸骨身邊，多多少少都有些錢幣器皿，看來在這些人臨死前，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走，而是儘量多帶些寶物。

斷斷續續的在走廊內繞行了一會兒之後，走廊到了盡頭，這裡有一條彎曲向上的鏽蝕樓梯。

然而樓梯後上層甲板的入口卻因為爆炸時的能量而被扭曲封死，只剩下一個鋼門上一個圓圈窗戶可以通向對面，這曾是一扇帶圓窗的鐵門，鐵門上的玻璃在那場爆炸中被盡數震碎。

宋文彬看了看那扇圓窗，很狹小，和公園遊樂場裡小朋友鑽進鑽出的滑滑梯上的洞口差不多大，若是一個成年男性想要鑽進去，多少有些吃力了。

“這裡好像不是很好過去啊。”耳朵裡傳來蘇緹娜滋滋電流聲：“要不要稍微找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通道。”

宋文彬沒有意見，他舉著手電，四處看了看，但作為一艘勘探船，這裡並不像商業郵輪那樣四通八達，連線上下甲板的，也僅有這一條通道，或許在船另一側還有其他通道，但至少在豁口這一側，僅有這一條通向上層艙室的樓梯。

兜兜轉轉一圈後，二人不得不再度返回此地。

這時，霍雨推了推宋文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豁口，宋文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女性，身材苗條，或許可以從那狹小的視窗穿過去。

但宋文彬搖搖頭，他指了指霍雨身後的氧氣瓶，連連擺手。或許霍雨可以從這狹小的洞口過去，但是她身後的氧氣瓶卻過不去。

霍雨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狀況一時間有些棘手。

這時，霍雨突然想到什麼，她指了指背後的氧氣瓶，又做了一個脫書包的姿勢。宋文彬愣住，隨後他明白了霍雨的意思，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霍雨的意思很明顯，她要把氧氣瓶給脫了，直接從洞口鑽進去，然後在另一邊把氧氣瓶再穿起來。這個洞口雖然狹窄，但如果沒有氧氣瓶的話，透過一個女性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可這種辦法宋文彬簡直聞所未聞。

在水下把氧氣瓶給摘了，這種事情已經不能用離譜來形容了，簡直太冒險了，他在潛水學校學了那麼久，從沒哪個教練教他們這麼幹過。

但霍雨卻非常果斷，她指了指手腕上的氣壓刻度，提醒宋文彬抓緊時間。而後，她不由分說背對著宋文彬，解開了自己肩膀上bcd的卡扣。

宋文彬拗不過她，也只能咬咬牙，幫她解開了身後氧氣瓶和bcd連線的卡扣。

二人剛開始脫氧氣瓶，耳中就傳來了蘇緹娜的驚呼聲：“你要做什麼，霍雨，宋文彬！你們瘋了嗎！？快點住手啊！

】

”

神行太保上的蘇緹娜差點沒瘋掉，在六十米的深海把氧氣瓶給下了，究竟要多瘋狂才能幹出這種事。她急的在顯示器前大呼小叫，恨不得衝進螢幕裡把這兩人給拽出來，但是身處海底的兩人卻沒有停手的打算。

一旁的船長趕緊提醒她小心不叫亂叫，影響水下任務程序，蘇緹娜只能恐懼的瞪大眼睛，咬著手指，看著螢幕裡。

海底，霍雨脫掉了氧氣瓶，她鼓著腮幫子，將面罩倒扣著交給宋文彬。宋文彬拿著面罩動也不敢動，在這種地方自由潛水，毫無疑問是懸崖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霍雨卻很果斷，離開氧氣瓶後，她攀住洞口，一蹬腳，從洞口緩緩站了過去。洞口不算大，霍雨上半身鑽過去很輕鬆，但是下半身臀部過去就有些艱難了，她不得不掛在洞口扭了幾下屁股。

儘管非常匪夷所思，但抱著氧氣瓶的宋文彬在看著霍雨纖細的腰肢從洞口穿過的並扭動的時候，居然產生了一絲莫名其妙的桃色幻想，霍雨的臀部扭動著穿過洞口的那一瞬間，居然莫名的...很色...

念頭剛剛升起，宋文彬吐出一口巨大氣泡，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沒把自己給掐死。

這他媽都是什麼時候，在這種遍地都是屍骸的沉船裡，在這種危險係數全世界排名第一的工作裡，在這種霍雨豁出性命執行這麼危險任務的時刻，他居然還在這裡想這種東西。

可是真的很性感....

男性本能說道。

啊！

！

！

宋文彬為自己本能的想法感到惱火和羞愧，他死死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才讓那該死的旖旎的念頭從腦海裡消失。當然也可能是霍雨鑽過了那個洞口，去了另一邊的緣故。

見霍雨過去了，宋文彬趕緊把氧氣瓶從洞口塞了進去，霍雨在另一邊接住了氧氣瓶，抓著呼吸面罩用力呼吸了一下。呼吸面罩沒有問題，一切正常。

呼吸幾口氣，重新戴上氧氣瓶，霍雨在洞口另一邊對宋文彬豎起了大拇指，露出燦爛的微笑。宋文彬也對她豎起大拇指，尷尬的笑了笑，內心卻因為剛才的想法感到無地自容。

霍雨在另一邊檢查了一下洞口，對宋文彬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可以把氧氣瓶脫了過來。有了霍雨趟路在先，宋文彬也深吸一口氣，鼓著腮幫子默默摘掉了氧氣瓶，將氣瓶和麵罩從洞口塞給了另一邊的霍雨。

隨後，他攀住狹小的洞口，努力的鑽了過去，當然，由於他骨頭架子比霍雨大，且男性肩膀寬，進去的時候頗有些艱難。好在霍雨在他上半身過來後，就把面罩扣在他臉上，讓他可以一邊呼吸一邊從容鑽過去。

很快，宋文彬也從洞口鑽了過去，來到了上層船艙，在霍雨的幫助下重新穿戴好氧氣瓶之後，宋文彬可以看見，這裡大概是以前用於堆放探測器材的艙房，有很多打撈裝置絞繩和探測器堆放於此處，不過由於時間和微生物作用，這一切都變成了鏽蝕的灰綠色，幾乎看不出彼此的區別。

不過這裡的空間比下層艙室要大不少，宋文彬和霍雨可以從容的在這個艙室內遊動，拿著探照燈照來照去，搜尋九紋龍寶箱可能的存在蹤跡。

此時此刻，水壓已經非常巨大了，幾乎不亞於他們先前在泗水下潛70米深時候的艱難。

“你們現在的深度是六十九米，經計算，你們離船頭也只有十來米的距離了。”蘇緹娜的聲音從耳機傳來，她或許是想給海底的同事加油打氣。

但是對宋文彬來說，蘇緹娜的聲音就像另外一個世界的呢喃一樣時遠時近。即便在氦氧的幫助下，水下七十米的壓力也足夠煎熬，足夠讓他的大腦處在缺氧艱難運作的狀態。

找了一會兒之後，耳機裡又傳來蘇緹娜的聲音：“我們剛才讓烏頭看了眼，他說寶箱應該還要再往前一點。”

宋文彬聞言放下探照燈，順著那些器材頂部，向前游去，不多時，他再次遇上了一道封鎖的鐵門。

和先前那鐵門不同，這道門並沒有圓形的觀察窗，整個的將內外隔開，其上長滿了微生物，如果不是仔細的探照，甚至都看不出來門的痕跡。

宋文彬推了推那門，毫無疑問，比他想象的更近堅實。霍雨也拿著燈，四處搜尋入口，突然，她看到什麼，拍了拍宋文彬的胳膊，宋文彬扭頭順著她手裡的燈光看去，在稍高一些的位置看到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通氣孔，兩人游到那氣口附近，氣口已經長滿微生物，幾乎快要被堵住。

霍雨游到氣口上方，用力蹬了一腳，那氣口處鏽蝕的鐵柵欄很輕易的脫落了，露出後面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口。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見對方眼中的振奮。天無絕人之物，這個洞口比上個洞口還要大一些。

互相擊掌之後，宋文彬把腦袋伸進洞口裡，艙內黑漆漆的，但是水流卻很強勁。

宋文彬拿手電照了照，看形狀，這裡的確是毒藥女王號的船艏，它破損的非常嚴重，船艏四面到處都是巴掌大小的洞口，和船艙的其他地方相比，幾乎被鏽蝕的只剩一張鐵皮了。

宋文彬感受著裡面的水流，心裡大概有了一個判斷，毒藥女王號船頭的位置應該處在一處水下洋遊湍急的位置，因為洋流的沖刷，這裡的破損和鏽蝕程度遠超其他位置。

耳機裡傳來提醒，蘇緹娜興奮的大叫道：“就在那裡，我看到箱子了！”

伴隨著手電燈光掃過，宋文彬看見在那鐵皮下方，靠近沙地的地方，有一堆類似箱子的東西。這個發現讓他戰慄不止，即便在水下七十米深，他的雞皮疙瘩也不禁起了一身。

不消提醒，宋文彬把腦袋從洞口縮回，霍雨已經開始脫氧氣瓶了，她打算故技重施從洞口鑽進去，宋文彬見狀趕緊把霍雨拉了回去，指著自己的後背，示意這次自己先上。

霍雨非常驚訝，連連擺手，指著自己的鼻子。

但宋文彬不可能讓霍雨去脫氧氣瓶，堅持下海的是他，承擔風險的也應該是他，他不可能次次都讓霍雨冒險衝在前面，況且，他實在不想再看霍雨做出同樣的姿勢....那樣莫名其妙冒出旖唸的感覺著實讓他慚愧。

見霍雨還要和他爭，宋文彬指了指洞口，劃了大小，這個洞口比上一次的洞口大，如果剛才那個洞口他能鑽過來，那麼這個洞口去掉氧氣瓶之後，他肯定也能過鑽過去。

說幹就幹，宋文彬自己解開了肩膀上氧氣瓶的卡扣。霍雨拿他沒有辦法，只能在他身後，幫他解開了其他卡扣。

脫開氧氣瓶的宋文彬輕輕一點腳，攀著艙壁，從洞口鑽了進去，剛進洞口，宋文彬就感覺有些不對勁，船艏處的水流流速居然比他想象的更快，溫度也要更低。

這裡就像失去重力的空間站，宋文彬從沒來沒有去過太空，但他感覺即便是真正的太空也沒有這麼艱難，畢竟太空中，沒有這樣無處不在的高強度水壓，這水壓讓他的身體異常沉重，他不得不艱難的抓著艙壁上一個凸起，才能在湍急的水流中轉過身。

見宋文彬轉過身，霍雨就要把氧氣瓶塞過去，但就在這時，經過多年海水的浸泡，沉船的部件已經變得極其脆弱。

宋文彬用於在水流中固定位置的把手在多了一個人的力量後，乾脆利落的斷裂開來。

他雙目瞪大，吐出一口泡泡，甚至呼救都無法發出，就在一瞬間被水流裹挾著，向船底墜去。

耳機裡幾乎是一瞬間傳來尖叫，但是霍雨和宋文彬都已經無從覺察那尖叫的內容。

如此驚變面前，霍雨臉色煞白，她勐的將氧氣瓶塞進洞口，隨後迅速拽掉身上的多餘部件，一蹬腿衝進洞口中。

洞口中的洋流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湍急，它就像一隻無形的手掌一般拖著所有進入此地的生物，將他們向海底深淵拖去。

失去了抓手的宋文彬根本無法抵抗這股力量，這裡的深度已經超過了七十米，他身上的壓力正在呈幾何倍數增大。

確定了宋文彬的方向後，霍雨再蹬艙壁，借住後蹬的力量，她敏捷的抓住了墜落的氧氣瓶，速度很快的追上了下墜的同事，將呼吸面罩扣在他臉上。

宋文彬的視線可以看見衝過來的人影和臉上多出來的面罩，他勉強嘗試著去呼吸一下，卻並沒有吸到氧氣，只吸到了一嘴海水。

這口海水猶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一下嗆了出來，伴隨著體內氦氧濃度的下降，他的意識開始迅速模湖，甚至眼前都開始閃回一些片段，只是這些片段卻大多乏善可陳。

居然沒什麼痛苦....

最後一個心念閃過，他張開口，大口大口的吐出氣體。

霍雨看見宋文彬已經不受控制的吐出氣體，心裡焦急如焚，那是肺部在水壓下失去擴張能力的表現，在這種地方如果內外氣壓不平衡，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

情況一時間危險到了極點，洋流中霍雨勐的抓住了宋文彬，扯掉了他們腦門上凸起且礙事的攝像頭。隨後勐的咬住呼吸閥，吞掉了那多餘的苦澀海水，隨後不由分說抓住同事的肩膀，鼓著腮幫子，嘴對嘴重重的印在他的嘴唇上，堵住了他體內瘋狂洩漏的氣體。

已經近乎失神昏厥的宋文彬覺察到了口中傳遞過來的氣體，但他的意識已經近乎離體，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情況。

海中壓力無比巨大，霍雨不得不用盡全力，才能讓氣體順著宋文彬已經抽搐的身體進入他的肺部。

一次呼吸之後，她捂住了宋文彬的嘴巴，捏著他的鼻子，隨後再度咬住了呼吸閥，她吞掉多餘的海水，全力的呼吸一口，隨後開啟手掌，又一口印在宋文彬的嘴巴上。

源源不斷的氣體進入宋文彬的身體，逐漸喚回了宋文彬潛在的意識和求生本能。在求生本能下，他本能的大口大口貪婪吮吸起來。

氦氧進入身體，細胞和器官重新被啟用。

二人在水流衝擊下撞上沉船底部，不輕不重的撞擊讓宋文彬恢復了一些意識。

那些閃回的片段結束在了童年的奔跑中，朦朧間，他看見了少女額前因流動海水而舞動的頭髮，也感覺到了嘴唇上那無比柔軟細膩的觸感。

耳畔只有汩汩的流水聲和潛水器材的工作嘶嘶聲，沒有多餘的任何聲音。周遭的景色也單調的晦暗無光。甚至他的大腦都因為這巨大的壓力而停止思考。

然而他的心神卻在這一刻突然繽紛起來，很多念頭自然而然的湧現，綻放，生滅。

他好像真的回到了童年時光，回到了那些不曾接觸到條條框框的束縛的時光。在那個時間，他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奔跑的原野之上，猶如天空劃過的飛鳥。

他短暫的忘記了自我，任由生命帶著他，輕輕的，不受控制的，也不介意冒犯的，吻了上去。

霍雨覺察到了口腔中多出來的東西，她全身僵住了。

可是她卻並沒有拒絕宋文彬那剎那間無法抑制的渴望，她沒有咬緊牙關，也沒有將他推開，相反，她只是默默的環抱著他的腦袋，防止氧氣的洩漏。

可是，她分明能覺察到，這位同事在呼吸之外私心的渴望。那私心的渴望並不強烈，卻猶如觸動海潮的輕絲，只有微不足道的重量，卻轉瞬間在少女停滯多年的內心掀起翻湧的浪花。

如果他此刻渴望的不是氧氣，那該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