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的母子倆,正是白僳昨天晚上見到過的那一對。

沒有丈夫的存在,可能是家庭中缺失了這個身份的人,也可能是外出打工了?

母子倆和其他幾名年齡大小不一的女性圍坐在一起,它們面前擺了個竹簍,手裡拿著什麼看不清,反正人都坐在那,說說笑笑,一面進行手上的工作。

白僳確實沒想到有這麼巧。

這溫家村裡被黑色淤泥替代的存在不算少,但比起大批次的、身上帶著魚腥氣的村民還是少數,真的要找起來,需要繞點路。

他們一早上的行進路線就除了魚腥氣還是魚腥氣,好不容易嗅到點食物的氣息,還是熟悉的那一股。

於是白僳便選擇了進入過壽人家的這條路,而不是因為一點好奇跟去村外找湖。

不過,比較令白僳驚訝的是,這對母子竟然可以和其他人正常相處。

是因為白天的緣故嗎?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

在怪物的視角中,這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物在和平共處。

可是,他們夜裡不是還在爭鬥嗎?難道因為披上人類外貌的黑色淤泥……不具備威脅性嗎?

白僳正想著,身邊的眼鏡青年觀察了有一陣了,開口問道:“是誰?”

人類反過來正過來看,戴上眼鏡脫掉眼鏡看,那一塊圍坐著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村民,就像唐諾曾經在資料中見過的那位女主人一般。

普通、平凡,除了偶有記憶錯位與習慣的改變,其餘本人一模一樣。

甚至據他們前往溫家村前收到的最新報告,就算告訴那些被替代的人,跟他們說——你不是人類——言明他們是怎樣的存在後,他們所表現出的只是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你們一定是搞錯了什麼”、“你們在胡說什麼”……諸如此類的反應。

再進一步,把原人類已經僵化,像停止了身體機能但確實還最低限度活著的軀體搬到被替代的“人”面前,他們也只會嚷嚷“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一面大聲喊著,一面逃避現實。

完全,完全不具備攻擊性。

這個特性讓唐諾分辨不出聚在一起的女性哪一位才是,只好選擇詢問白僳。

人類沒想到的是,不是哪一位,而是哪幾位。

“那個帶孩子的母親和她的兒子,那邊揀菜的……還有屋子裡打毛線的那個。”

一連點了四個人頭,白僳嘴裡含含糊糊的,繼續吃著橘子:“這邊看得到的就這麼四個。”

“……”唐諾額頭流下幾滴冷汗,“有這麼多?”

“唔。”嘴巴一鼓一鼓的,橘子瓣沁出的汁水被舔掉,“算多嗎?”

白僳沒有告訴人類的是,這戶人家以外的地方還星星點點散佈了一些。

畢竟他在人類這邊留的主要印象,還是靠“看”的,而不是靠“聞”的。

唐諾心跳驟然加速了幾分,躍動得足以被自身聽到、捕捉到,過了好一會兒,眼鏡青年才平復下來。

他反覆將已知的報告默唸在心中,這個階段的、被替代的人類是不具攻擊性的。

“你……在外面就察覺到了?”

“那個打毛衣的剛好在門口路過,看見了。”

人類一回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但他們當時的注意力全在門口的中年婦女身上,誰能留意到。

更何況,除了白僳,他們看不出。

視線繼續在幾名被點出的村民身上來回打轉,為了不讓自己的行為太突兀,唐諾也抓起水果默默剝開吃。

於是乎,當祁竹月終於結束了作為“溫桃”的寒暄敘舊,藉口要去找自己的朋友而脫身時,走到院子一角,看到的就是在小板凳旁一左一右坐著,各拿一枚水果吃著的二人。

……從地上的果皮來看,應該是白僳吃得更多一點,唐諾就是意思般剝了一枚,到現在還沒吃完。

“你們!”祁竹月走近了,壓低了聲音,“我在那邊辛辛苦苦社交,你們卻在這裡吃東西!”

人類女性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疲憊,今天的社交對她來講有些超標了,即使隔著長達十幾年的模糊時間,可以藉由不熟悉、記不清了來應對很多事,但交流還是實打實的。

倒也沒有什麼刺探虛實和令人不安的話語,至今為止遇上“溫桃”的人,確實都在關心她。

就比如“溫桃”的那位舅舅,在他們這隊伍分成兩組後,再一次悄悄表示在他那裡,黑頭髮的那位可以加分,因為他陪著“溫桃”進來了,而那位丟下“溫桃”去陪自己弟弟的寸頭被減分了。

花了一秒鐘思考弟弟是誰的“溫桃”尷尬地笑笑,決定略過這個老生常談的催婚話題。

她暫且對拿著“自己”長輩身份的溫建元沒辦法。

拋開昨晚的異樣,中年男性這會兒是個普通的長輩。

沒到撕破臉皮的那一步……沒到被全村追逃的那一步。

從他們意識到溫家村確實存在異常的那一刻起,與全村為敵或許就已經寫在未來中了,只是時間遠近的區別罷了。

能有不動武就同村人和解的那種可能嗎?應該是有的,但從他們處理過的……涉及到靈異相關的案子來看,盲目的村人很難聽進外人的話。

思緒飄得有些遠了,祁竹月搬來一把椅子,在白僳和唐諾面前坐下。

她也撿起一枚橘子——果盤上剩的唯一一個了,從頂部扣進果皮,正朝外撕開。

白僳冷不丁地開了口:“我找到令我在意的存在了。”

接著,他用簡短明快的語句向祁竹月揭露了他的發現,往嘴裡塞了片橘子瓣的人類女性始料不及,面龐抽動了一瞬。

隨即,她把橘子果肉嗆進了氣管中。

連忙對著遠處關切看過來的村民擺了擺手,用擠在一起的眉眼表示自己只是被酸到了。

之後她立馬回過頭,壓下腦袋、眼睛瞪圓:“這裡就有……?”

四這個數字她用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因為背對著其他村民,除了白僳他們也沒人看到這個動作。

祁竹月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她總覺得這訊息獲知得太快了。

正常來說,他們不得先察覺到屋子裡的人異常,再經歷一番艱難困苦,經過一番試探再得出結論嗎?

“有試探啊。”白僳吃完最後的橘子,把剝下的果皮收拾收拾放回了盤子上等待收走,“我也是看了會才確定的。”

“……我把話說出來了?”

“沒有,只是溫小姐臉上的表情太好懂了,和在康台山的時候一樣。”

“啊……你知道那時候了啊……”

人類女性在白僳的視線下嘟囔了兩句。

過了會,她摸著自己的臉小聲道:“真的很好懂嗎?”

白僳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的,情緒外露得很明顯。”

祁竹月糾結道:“有嗎?其他人都沒有說過……我的表演課……”在遇上某個人前沒有遭遇過太大的滑鐵盧。

祁竹月糾結道:“有嗎?其他人都沒有說過……我的表演課……”在遇上某個人前沒有遭遇過太大的滑鐵盧。

白僳與祁竹月你一句我一句,最終還是唐諾出來制止。

“別逗她了。”戴眼鏡的青年打斷道,然後他轉頭去看祁竹月,“情緒好一點了嗎?剛剛看你很緊繃。”

“啊啊……好多了。”

意識到自己從剛剛的插科打諢中放鬆下來的祁竹月神情一滯,接著對著白僳小聲說了句謝謝。

雖然是在聊天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目的甚至有點在嚇人類玩的白僳:?

莫名其妙收了感謝讓怪物對人類的感官又複雜了幾分。

放鬆冷靜下來的祁竹月問了和唐諾一樣的問題:“這就是白僳你在外面說的在意的存在嗎?”

白僳前面給了唐諾是的回答,但這會兒沒有急著開口。

剛剛他想了下,他還有點在意的地方。

在沒有把感知完全鋪開來的時候,白僳發覺異常的主要途徑就是嗅覺和視覺。

而他現在覺得,除了已經點明的四個人外,應該還有其他存在。

這個存在給他的感官很奇怪……像什麼呢?

正想著,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引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聽力不好的老人沒有動作,她身邊陪著的中年婦女站了起來,還有圍坐在那的一圈年齡大小不一的女性。

傳出喧鬧聲的地方跟他們待的院子隔了點距離,邊上還有個小門透過去,看位置的話處在整座房屋的後側。

中年婦女和其他看熱鬧的人都湧了過去,仍坐在那的三人一合計,也跟了上去。

屋子後方一個靠近偏門的地方,站了幾個人。

為首的女性毫不猶豫地把手中拿著的面盆朝前掀去,裡面乘著的水就這麼朝對面杵著的人兜頭蓋下。

如果人有躲的話,大概還是能避開一部分,但對面的人完全沒有躲。

“滾出去!”尖利的言語從女性的口中說出,“這裡不歡迎你!”

被潑了一臉水的青年抹了兩下臉,穿著並不厚實的他衣物都貼到了身上,更多的水順著沒有遮嚴實的頸部流進去,冷得人渾身一顫。

“我……”低著頭的青年聲若蚊蠅,只能勉強聽到第一個自稱,“我只是想……”

青年說著,腦袋抬起了些,將他的臉暴露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嘶……”

幾乎是在青年展露出容貌的瞬間,有人在白僳耳邊抽了口涼氣,儘管很短暫,但還是被白僳捕捉到了。

他覺得這也正常,無他,因為青年的臉是有些駭人。

不是說他醜,就五官容貌而言可以論一句清俊,然而真正破壞他給人觀感的是面部的大塊陰影。

由於人是揹著光的,第一眼看過去陰影是何物沒有辨明,等度過了最開始的驚訝後再細細觀察,仍舊分辨不清漆黑的一團究竟是本身就存在的胎記還是後來新增的疤痕。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黑色陰影極為自然地佔據了青年的左半張臉,讓他的容貌平添了幾分能夠嚇壞小孩的可怖。

前方的爭吵還在繼續,說是爭吵,其實更像是潑了水的女性的單方面發洩與輸出,她口中的謾罵和類似侮辱性的話語就沒有停過。

偶爾,青年會為自己辯駁兩句,但那反駁蒼白且無力,很快倒在了潑水女性的氣勢之下。

圍觀者一開始都只是站著看,在爭吵升級後,他們逐漸開始站隊。

他們的站隊不是很明顯,大多是幫著勸兩句,有勸潑水女性的,也有勸青年的,還有一小部分眼神中流露出對青年的厭惡,在隱晦地挑火併趕人。

白僳注意到,村人的分佈有些意思。

略有幫青年說話的,是他之前同人類點明的四個人,其餘的人都持相反的態度。

這一特徵也被其餘兩人觀察出來。

“她們……是不是——”祁竹月的小聲交談沒能說完。

更加高亢的女聲發出一聲破了音的尖嚎:“都說了這裡不歡迎你!沒把你趕出村子已經是最後的仁慈了!”

男聲弱弱地辯解道:“……不是……我只是想來……”

回答青年的是被摔擲在地上的易碎品。

這時候,白僳才發現女人端著的是陶瓷的臉盆,十分易碎。

碎裂的瓷片在地上崩裂,飛出的碎片很不湊巧地向青年飛去,幸運的是,尖銳的碎片只是割破了臉頰,沒有刺中什麼不該刺的柔軟器官。

青年的右臉被劃出了一道小口子,鮮豔的血即刻流了下來,疼痛也讓他做出了反應。

青年咬了咬下嘴唇,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最後掉頭就走。

走的不是前門,而是從半開著的後門灰溜溜地離開了。

摔盆的女人見人走了,還朝對方離去呸了一口,吐了唾沫。

顯然,她恨極了剛剛的青年。

爭吵的二者分開了,過來看熱鬧也好,過來勸架也罷的人就散開了。

中年婦女與溫建元也朝白僳他們走來,走近了,中年婦女不好意思地說:“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祁竹月愣了下,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是我們自己要走過來的……”

糟糕,還在人家家裡做客卻目睹了這樣的事,好尷尬。

就在人類女性腳趾快要將地面摳出三室一廳時,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祁竹月轉過頭,見黑髮青年給她比了個手勢。

祁竹月:……什麼意思?

人類女性的眼神略顯迷茫,她看向唐諾,後者跟她差不多反應,但在讀空氣這一塊稍遜一籌的黑髮青年卻以為人類理解了。

白僳一點頭,轉身就走。

人類以為他要去什麼地方,誰料白僳沒走向門也沒走向屋子,而是走到了院牆邊。

愣了兩秒,人類突然就有點明白白僳想要做什麼了。

……不要當著外人的面直接翻牆走啊!

就算趕時間也不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