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眼睛和怪物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與人類一起行動的過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怪物這一點。

白僳眼中的黑色陰影,他為何稱之為黑色影子而不是印記之類的就是因為它們是動態的。

如同有生命一般,略顯得浮於人類臉龐表面的陰影不斷遊動著,在左頰的區域從上游到下,像一團不安分的、暈染開的墨團。

偶爾黑色陰影也會爬到眼睛的位置,這時候青年就會眯起眼,應該是感到了不適。

如果陰影再往上爬會就會停滯在額頭處,宛如懸掛一般,大團凝聚在額前,與髮根近乎融於一體,小團沉沉地垂下,像被潑到頭頂的一灘淤泥。

這便是白僳在過壽人家的院落裡觀察到的人類青年臉上的動靜。

可這些畫面到了人類眼中,卻是被固定住的。

白僳同人類求證了一下,在他們的眼中,青年臉上的黑色印記像是疤痕或者說胎記。

不過,唐諾和祁竹月看到的形狀是不一樣的。

“欸?”祁竹月驚異地發出了喊聲,“不是一塊……長得和滑落的油漆一樣的嗎?”

“不。”唐諾蹙著眉,“四四方方的,看著就不像天然形成的。”

二者一時間面面相覷,然後齊齊扭頭看向白僳。

被注視的白僳歪了歪腦袋,不懂人類在看些什麼。

唐諾有點想叮囑白僳把所有不一樣的地方都說出來,但轉念一想,除非是把他們的視角一起放給旁人觀察不然很難面面俱到。

唐諾腦海中的念頭一閃而過,最後放棄了。

不再去糾結他們即將拜訪的青年臉上的黑色陰影究竟是何種狀態,反正再見面就知道了。

那邊,小女孩終於敲開了她口中“軒軒哥哥”的房門。

孤零零的房子立在那,不像村子中央那些氣派、有家的感覺,更多的是承擔了一個生存空間的任務。

院子……也可以說沒有院子,因為就草草地用幾根木頭搭出的籬笆柵欄,草草地圈出一塊地,地裡種著點什麼。

範圍很小,只供一人居住。

那些木頭的造型也活像一些基建生存遊戲裡最原始的柵欄版本,木頭削得粗糙,沒完全錘進地裡,看著只要有野獸經過便能推倒。

不過,這山裡真的會有其他野生動物嗎?

門朝內開啟了,開了四分之三,回到家沒多久的青年站到了門口。

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心裡猶豫了一番要不要來開門,最後還是心軟佔了上風。

然而,門開了,跟他關係挺親密的妹妹是見到了,但妹妹身後跟著的黑髮青年卻不在他的預料中。

幾乎是在瞥見的瞬間,青年想把門重新關回去。

捕食者……是捕食者的氣息。

這樣的感覺一閃而過,快得彷彿令人心悸的懼怕是青年人的錯覺。

黑髮青年仍站在那,氣息淺淺,臉上揚起了點客套交流用的笑容。

“你好。”白僳眼眸微彎,“我剛剛也在那個院子的後門那。”

因為不知道屋子主人具體的名字,這整個村子又全姓溫,指代起來非常麻煩。

黑髮青年伸手撐住了門口,繼續說道:“我覺得我對你一見如故,可以進去聊聊嗎?”

話雖這麼說,但白僳手中的力量根本沒給人拒絕的餘地。

他手一按,輕巧地把門推開,門開得足夠大後,他一副主人的姿態朝身後招了招手,示意後面兩人一起跟進來。

人類有些無言,這到底誰才是屋子的主人啊?

青年和小女孩皆不樂意,但那毫無戰鬥力的反抗顯然無法阻止白僳他們的進入。

其實青年可以,不過這會兒他不會這麼做。

白僳的視線從身前被他提溜著領口的小女孩身上略過,接著朝青年微微一笑,才開始掃視這間屋子。

很簡陋的環境,目光所及之處有床、桌子、椅子和靠牆自己打造的一個書架及儲物用的櫃子,除此之外,只有一張被蓋著灰撲撲布的畫框擺在牆角邊,都沒有掛到牆上。

房間的左側開了個小門,簡單地把這間屋子分成左右兩半,從天花板上垂下的簾子將左側的場景遮了大半。

勉強能夠從底下看到遠處擺了個臉盆,盆中堆積著些許衣物。

小女孩在白僳手中掙扎了兩下,本想跑向青年的,卻被人控制在原地。

可能是找到可以倚靠的人了,淚腺發達的小女孩這次沒醞釀眼淚,像昨天那般藉著大黃狗的氣勢,小聲嚷嚷起來:“軒軒哥哥!救我!”

被小女孩呼喊的青年臉上戒備尚未消退,他如同被入侵了領地的野獸,始終面朝著屋子裡的其他人。

小女孩見青年不理她,她就又擺動手腳,並再喊了一聲。

青年被喚回了神智,他動了動嘴:“這位……能把阿紅放下來嗎?”

白僳像是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抓著人,五指一鬆。

離地不是很高的女孩落地晃了兩下,站穩後立馬往前跑,乳燕投林般撲到青年的腿上。

她自認為找到了可以倚靠的人,並用著她認為很小聲的音量控訴著自己剛剛遭遇的一切。

很不湊巧的是,這屋子就這麼大,回聲還是挺明顯的。

不過外來者這會兒沒打岔,所以小女孩很順利地說完了,她抱著青年的腿,又拉了拉青年的衣角。

“軒軒哥哥……哥哥!”

“……啊,什麼?”

反應慢了幾拍的青年瞥著外來者,然後心不在焉地低下頭,與他手邊的女孩對上了視線。

白僳等人仍不知道全名的青年很快被小女孩拜託了一件事——幫她找大黃狗。

這件事似乎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小女孩家的狗時常丟失,青年習以為常地應下來。

“稍等一下,我現在幫你看……”

未說完的話卡在了喉嚨裡,青年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怎麼會……怎麼會找不到呢?

青年的眼睛睜得充滿了疑惑,很快,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大黃狗跑沒影甚至感受不到的情況,但沒關係,再重新——

“阿紅。”青年瞟了眼白僳他們,臉上揚起了安慰女孩的笑容,卻有點牽強,“我現在不大方便幫你找,我這邊有……有客人。”

姑且是把不經允許闖入的白僳等人稱之為客人,青年佔了弱勢的那一邊。

“你先回去好嗎?”青年勸到,“大黃的話晚上會回去的。”

女孩聽到了晚上這個時間點,歪著腦袋問:“哥哥等會幫我去找嗎?那好吧……”

女孩語氣中充滿了遺憾,目光還時不時超後瞥。

顯然,她也知道是誰造成了青年這會兒出不去。

瞭解女孩的來意並接下她的拜託後,青年想把人送走,至少不能留在這幫子外來者面前,他前面心有餘悸的緊張感還沒完全消退。

被人特別關注、嚇小孩的黑髮青年歪了歪頭,只是跟著人類一起往旁邊讓了讓。

白僳還伸著手,手掌向上攤開,表達了一副請便的姿態。

……到底誰才是房子的主人啊。

在場的人第二次生出這樣的感慨。

等青年將女孩送到不遠處的路口,他顧及著勉強可以稱之為家的屋子裡還有三個陌生人存在,沒送太遠青年就折返回來。

重新進屋的青年手裡拿著女孩原先拿著的魚的玩偶,約摸是被女孩當做了謝禮送給了青年。

沒了人類幼崽在場做調和,屋子裡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很多。

眼看著白僳要開口了,略感不妙的祁竹月連忙打斷了他,搶先一步說:“你好!那個我們是……”

先自我介紹開始總是沒錯的,不能再把關係搞僵了,他們又不是來踢門的!

被搶白的白僳也沒有意見,他往房間裡唯二的椅子上一坐,看著祁竹月在那社交。

或許是溫桃的身份帶著天然的自己人的加分,青年在聽祁竹月介紹了自己與同伴的姓名後,人鬆了幾分。

警惕猶在,目光中卻帶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名為溫榮軒的青年想了會,還對著祁竹月瞧了半天,像是在確認對方溫家村人的身份。

確認的時間有點長,但最後溫榮軒眉目還是舒緩開來,他很是憂愁地對祁竹月說:“既然已經離開了這裡,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祁竹月聽了心猛地一跳,她從這句話中品出了什麼,可礙於扮演的身份,她不解地開口了:“我是回來省親的。”

“因為很久都沒有回來了,親戚發來邀請,我就……”

“為什麼要回來呢?”溫榮軒重複著這句話,目光從憂愁轉為了悲傷,“離開了就不應該回來。”

“那個……請問……”祁竹月發現,青年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左臉上有著陰影的青年反覆唸叨著這句話,已經發散出去的思緒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從身上流露出濃濃的傷感氣息。

人類看到那片臉上的陰影,感到的是不安以及想要遠離。

青年低著頭,過長且很久沒剪的頭髮垂落下來,蓋住了小半面容,遮住了眼睛,只餘下掛在左面頰的一點黑色拖尾。

“你!”

突然從回憶中抽離的溫榮軒跨前一步,以常人無法反應的速度攥住了祁竹月的胳膊。

面覆陰影的青年昂起頭,他這麼說道:“趁著還沒在這個村子裡留太久……可以的話,請離開這裡!”

溫榮軒說出了請求的話語。

……

另一邊,時間往前倒退一段時間。

一大一小的二人組正在村子裡遊蕩。

因為沒人領著,他們就胡亂轉著,沒什麼目的性的到處兜兜,被人提醒了有的地方不能去就改道,一副很聽話的樣子。

兩人走走停停,逐漸偏離村子中心。

藉由成年人身形的遮擋,少年人支著個腦袋在那觀察思考,不多時比對著找到了他夢中所見的地方。

“應該是這裡。”高天逸指著一處被院子攔起的位置。

院牆不高,看著就像隨意攔了攔,但也算是私人領地,他們要進去的話,被發現就是私闖民宅了。

“是要從這裡走?”夏成蔭瞧了瞧,覺得翻過去也不是不行,提著高天逸也沒問題,最多就是被發現了被追著打。

出乎意料的,少年人搖了搖頭:“不是從這裡走,這裡只是……就‘溫桃’跟著她那些朋友走的林間小道。”

話是這麼說,但現在看這個方向外樹林枝繁葉茂的模樣,進去了指不定就迷路了,不好跑。

夏成蔭:“那?”

高天逸:“還有條正路,我找找。”

一大一小便離開了他們先前杵立的位置,讓因為好奇而看過來的村民放心地收回了視線。

之後,發揮了自身百分之百偵查與反偵察能力的寸頭警員帶著身邊的少年避開了所有他可以觀察到的視線,隱藏在房屋後,隱藏在樹幹後。

反正,一路躲著走,總算是來到了村外。

“真累啊。”被拎了大半路的高天逸吐槽道,“還好我們只有兩個人。”

夏成蔭聽了,用眼神表示累的明明是自己。

不管怎麼樣,脫離了村子的範圍,他們可以繼續找路了。

按照他們的推測,結合夢中的場景,村子多半是經歷過一場山洪的摧毀,原先的道路保不準會不會產生偏移。

還好,夢中“溫建元”帶著“溫桃”走的那條路還在,只是路邊長了些草,有的地方鋪著的石板明顯是新的。

兩人趁著這會兒山道上沒人趕緊走,少年人一面走一面回憶路的朝向,現在附近沒人他還摸出了懷裡的羅盤。

夏成蔭瞧見了,眼角一抽:“你還帶了這個東西啊。”

高天逸摸著羅盤,嘴裡唸唸有詞:“以防萬一,只要不是夏裝,我都會揣身上。”

高天逸帶羅盤和其他小道具,就像是特殊部門裡的其他人帶槍之類的武器,誰會把武器長時間脫手呢?

又爬了一段山路,少年人突兀地說:“到了。”

他按照夢裡的路徑走的,然後他抬起頭了頭。

高天逸的面前,沒有湖。

就像地圖所顯示的那樣,他們所面對的位置一片平坦,非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話,就是這地過於空曠了。

不但沒有湖,平整的地上連植被都不存在。

踢門不可取,一些慘痛的教訓x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