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善一般晚上是不出去的,除非是去陸家。

徐言心聽說他是去高家的時候,心想應該就是梅敏的事了。

果不其然,等裴善回來說起,還真就是這個事。

徐言心問道:“這次查出來是梅敏主謀的,皇上會殺了她嗎?”

裴善搖了搖頭道:“人是李進殺的,不會算在梅敏的頭上,皇上也不會殺她。”

徐言心道:“那為什麼還要抓她呢?”

裴善道:“抓她是因為事情多少跟她脫不了干係,但不會全都算在她的頭上,還需要審理過後才能清楚,到時候皇上會酌情處置。”

徐言心微微鬆了口氣,她抓住裴善的胳膊,有些惶恐道:“我真害怕會看見她被砍頭,畢竟都認識這麼久了,年齡相仿又相處過,總還是唏噓。”

裴善擁著她,寬慰道:“皇上要為皇后娘娘舉行封后大典,就算真的會砍頭,也是明年秋後的事情了,別太擔心。”

“你想一想啊,一年當中,不知道有多少變化,也許到時候就改流放了呢?”

徐言心聽後,覺得也對,不用太杞人憂天了。

她當即給裴善倒茶,緩緩道:“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心裡踏實多了。明天我去陪陪師孃吧,她身子重,還要照管府裡上下,想一想都很辛苦。”

“那我明天下朝後去接你,我們用了晚膳再回來。”

徐言心笑道:“你也要跟著去蹭飯嗎?”

裴善點了點頭道:“能省一頓是一頓。”

徐言心忍不住樂出聲來,開心道:“裴善,不許一本正經說笑話,太逗了。”

裴善也抿了抿唇,笑意在眼底緩緩流動。

……

李老夫人聽下人回稟,說高鮮來了。

她愣了一下,問道:“你說誰來了?”

管家再次開口道:“高鮮高大人來了,說是想見見國公爺。”

李老夫人嗤了一聲,高鮮來得可真及時。但這樣的事情他絕對想不到,一定是有人提點他了。

李老夫人問道:“請高大人去客廳,順便打聽一下,近幾日誰去過高家了?”

管家頷首,很快就去照辦。

等他再次回來,便道:“聽說,是裴大人去了。”

李老夫人“哦”了一聲,笑了笑道:“竟然連陸雲鴻都不耐煩管他了。”

“行吧,國公爺過去了嗎?”

管家道:“過去了。”

李老夫人道:“過去了就行,若是他想要拜見我,你就說我身體不適,明白嗎?”

管家頷首,連忙道:“老夫人放心,老奴明白。”

李老夫人點了點頭,繼續在院子裡曬太陽。

高鮮主動關心梅新覺,還給梅新覺蒐羅了好多歷年科考的試題,可謂十分上心。

他還因此沒去誠王府接燕陽郡主,不過誠王夫婦知道他和梅新覺有接觸後,倒是十分意外。

就連燕陽郡主都覺得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聰明瞭。

但對於要不要回高家,她還沒有想好。

這邊,封后大典的時間定在了十月初八,到時候所有大臣和誥命夫人都要入宮朝賀的,高鮮和燕陽郡主也不例外。

因此沒過幾日,高鮮便帶著女兒高安安登門,去了誠王府接燕陽郡主和女兒高盈盈。

燕陽郡主見高鮮面色平和了許多,待人接物也恢復到以前遊刃有餘的模樣,心想或許梅敏的事情一時讓他亂了陣腳,等到想明白過來,他還是知道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

再則,高鮮再無能也是她孩子的父親,她總是要給他留些顏面的。

就這樣,燕陽郡主跟高鮮回了高家。

而此時,大獄裡的梅敏靜坐在木板床邊,她住的牢房相比於李進的要好很多,但也僅限於地方乾淨些,看守的人還是時不時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著她,眼神像牆縫裡蓄勢待發的毒蛇一樣。

梅敏緊皺著眉,仔細思量著,她這一生有三個錯誤。

第一個,當年沒有選擇回京,而是折返莊上被高鮮算計。

第二個,跟劉氏奪權,生下孩子被劉氏揭露,從此一敗塗地。

第三個,便是李進都親口承認罪行了,火還是燒到她的身上。

細數起來,高鮮,劉氏,皇上。

高鮮改變她的命運,劉氏斷了她的前程,皇上斷了她的後路。

現在她深陷囹圄,她已經想不出誰可以救她。亦或者,出去以後,她還要怎麼活?

索性破罐子破摔,只當自己一輩子出不去了,斷絕念頭才好。

然而,偏偏她預想不到的一個人來看她了。

那就是太子殿下。

隔著那扇鐵門,太子殿下一身錦袍,似乎已經比她還高了。

“梅姑姑,你怎麼樣了?”太子殿下喚她,聲音裡透著關切。

梅敏伸手捂住臉,無助地哭了起來,她現在這副模樣,根本不敢直視太子殿下。

太子卻輕嘆道:“我問過刑部的官員了,他們說有下人指認你,但我還是不敢相信。”

“梅姑姑,如果你是冤枉的話,你就跟我說好了。我一定會去求父皇好好徹查,還你一個清白的。”

清白?

那是什麼?

梅敏彎腰匍匐,嚎啕大哭。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狠,有多泯滅人性。

可當太子這樣關切地問她,一副要為她做主的模樣,她終於繃不住了,悔意鋪天蓋地襲來……

當年她在陸家帶太子殿下的時候,就該明白。就算做不成皇后,至少她也是梅家高高在上的小姐,擁有梅家人的風骨,旁人再如何也不敢小覷。

可她真的錯得太離譜了,怎麼一步步將自己逼到這絕境中來?

梅敏沒有回應太子一個字,但她壓抑許久的情緒爆發,哭得撕心裂肺的,就像是有什麼深深的冤屈得不到申訴一樣,讓太子格外擔心。

他沒離開,一直在鐵門那個位置,等了足足一個時辰。

換班的獄卒都被花子墨擋在了外面,太子也站得腳痠了,不遠處就是獄卒用來審問凡人時坐的椅子,但他並沒有走過去,就一直在那裡等著。

直到聽不見梅敏的哭聲了,他才繼續道:“當年梅姑姑帶我的時候,很有耐心,還給我做了荷包,那個荷包,我今天也帶來了。”

太子用手撥動著,上面是淺藍色繡雲水紋的,顏色看起來有些舊了,但還完好無損。

“梅姑姑,我長大了,可以照顧你了。只要你是冤枉的,我一定能求父皇保下你的,實在不行,我去求我母后,我父皇最聽她的話,一定可以救你出來的。”

但前提是,她要是被冤枉的對不對?梅敏苦笑著。

她多想告訴太子,你父皇那麼聰明,什麼事情會想不到呢?

你母后更是個人精,不用猜也知道事情的始末。

只有你,你這個小傻子什麼都不知道,卻眼巴巴跑來想要救我。

梅敏的心臟酸澀難受,疼得她不知所措。

她的手緊捏著,指甲掐入掌心,難過道:“你真想幫我的話,去幫我請花公公進來吧。”

太子愕然,隨即說道:“你要讓花子墨做什麼,我也可以啊。”

梅敏笑了笑,嘴皮上裂口疼痛著,迸裂出鮮血來。

她嚐到了那滋味,竟然是苦的。

可原本,她會以為自己是極為嗜血的,至少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也不該會有一絲惻隱之心。

但不知為何,她只覺得心臟疼得厲害,整個人也恍惚在瀕死的邊緣,而唯一使她閉不上眼的,或許就是太子殿下對她的這一絲善意了。

她不想把這麼幹淨的孩子,也扯入到這吃人的深淵裡來。

於是她輕輕對太子殿下道:“乖,聽梅姑姑的話。你是殿下,跑腿的事情,還是讓下面的人來吧。”

太子聞言,只好點了點頭道:“那好吧。”

看著太子出去的背影,梅敏緩緩抬起頭來,撩開那些亂糟糟的頭髮。

但她沒有想到,太子殿下會折返回來,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有些愣住。

梅敏擔心嚇到太子,連忙扯頭髮蓋住,太子卻倒吸一口涼氣道:“那麼多疤,當時一定很痛吧?”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用手帕包著的金絲餅,說道:“我記得你愛吃這個,給。”

梅敏的眼淚打溼了頭髮,她看見那金燦燦的金絲餅,彷彿回到過去,那個時候,御膳房的人討好父親,總是會在父親當值的時候做金絲餅。父親就會帶回來,給她吃。

好幾次多是這樣,放在懷裡暖著,到家的時候還是熱的。

梅敏接了過去,身體顫抖著,哽咽道:“謝謝殿下。”

太子笑著,開心道:“我放在懷裡的,還是熱的呢,梅姑姑快吃吧。”

“那我去叫花子墨了,我叫他一定聽你的話。”

太子說完,像是完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樣,開心地走了。

梅敏卻泣不成聲,手裡的金絲餅都捏碎了,掉在了地上。可她還在一塊一塊地撿回來,放進嘴裡……

多麼熟悉的一幕,彷彿還是在昨天,父親也還在世的時候。

梅敏哭泣著,她多想告訴父親她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

可她又無比清楚,或許冥冥之中,太子殿下就是父親找來救她的人,救她那所剩無幾的良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