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院中,徐岱看了眼身後的徐鶴,朝他招了招手,兩人又不出了院子上了他來時的馬車。

估計是覺得這地方說話沒人能聽到了,徐岱這才道:“小鶴,這次你大伯派我過來,是有個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徐鶴見他面色嚴肅,心中更是不安。

徐岱道:“永豐倉已經見了底,但朝廷的糧船還是沒有音訊,陳華已經派了三撥人去了淮安府,但回來後都說,常盈倉不肯撥糧!”

徐鶴怒道:“這是朝廷明發的旨意,淮中幾十萬災民嗷嗷待哺,他們怎麼敢?”

徐岱見他著急,於是小聲道:“這個訊息是陳縣令讓我告訴你的,裡面那些人暫時還不知道,你輕點聲。”

徐鶴見徐岱似乎是真的站在自己這邊想事兒,於是誠心請教道:“二伯,你輔助大伯掌徐家多年,若是今天你代表大伯強壓這些人借糧,有沒有希望?”

徐岱思索片刻後點了點頭:“大部分人都會借,但怎麼借,借多久,這個就有說法了!”

徐鶴懂他的意思了,也就是說,這些人最後都會屈服,但明裡順從,暗地裡使絆子。

哭窮、少借、借糧時間短這都是能想得到的麻煩。

徐家雖然是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家族,但關係到利益,各個小家都有自己的算盤。

就算是族長徐嵩也不好強按著大家低頭喝水。

一時間,車廂裡沉默了下來,加上天氣炎熱,外面知了叫個不停,徐岱煩躁地開啟摺扇,拼命地扇風。

不一會兒,徐鶴突然笑道:“二伯,若是我有辦法讓這些人家灘蕩地變棉花地,十年後還能變成上好的水田,但他們要免費給我支應民夫的公糧,你說他們願不願意?”

徐岱聞言連連搖頭:“你是說這裡的灘蕩的?你這不是胡鬧嘛,灘蕩地你都免費給人家十年免租,灶丁們少了蘆葦,這還怎麼曬鹽,他們第一個不肯!”

徐鶴點頭道:“這你放心,我是說,假如灶丁們同意呢!可行嘛?”

徐岱還是搖頭:“我知道,棉花在這種薄鹽地是可以種的,但首先,你要把灘蕩田跟海水倒灌的河道隔絕開,然後起土平掉灘蕩,最後引河水澆灌,一畝田造價太高,最後只能種棉花!不划算不划算!”

徐鶴卻反問道:“咱們江南一帶,幾乎都是上好水田,但這些田都被佔完了,若是藉此機會,以工代賑,咱們請灶丁們幫忙把灘蕩改造成上好的水田,這可是傳家的好地啊!”

徐岱聽到這不由心動了,徐家是兩淮的大地主,但徐家起家晚,發家只有兩代人,所以能買的田,除了海陵下鄉的水田外,就是兩淮間原本無主的灘蕩田。

若是真能像徐鶴那般操作,今年將灘蕩改造成田畝,然後經過五到十年的洗田,原本不值錢的灘蕩立馬可以變成上好的水田。

徐鶴見他意動,接著勸道:“二伯,你想啊,綿延水蕩變成阡陌良田,你就是咱們徐家最大的功臣啊!”

徐岱聞言心中立馬盤算開了,屋內那些人手中的灘蕩田都還少呢,兩淮間,自己跟大哥的灘蕩田,足足有三千多畝。

若是把這些田全都改造成水田,那十年後又是什麼光景?

到時候,還讀什麼書,做什麼官?

子孫光是靠收租度日就能過得錦衣玉食!

想到這,他忍住心中狂喜,沉聲問道:“咱們這一馬平川,取土是個問題啊!”

徐鶴胸有成竹道:“咱們這,包括灶丁家,每家每戶都有船,一方面分出一部分人給河道清淤,清出的淤泥直接用船傾倒在灘蕩之上。”

“二是,開挖灌溉的溝渠,取土後傾倒在灘蕩。”

“三是南通州這些地方,取丘陵土!”

徐岱被他嚇了一跳:“你還想動通州的灘蕩?”

徐鶴笑道:“怎麼?二伯家在通州沒田?”

“有倒是有,但你這動用的人可就多了!”

徐鶴點了點頭:“灶丁們幫咱平地,最多幹到下一任都轉運使正式履任,時間不等人啊!”

徐岱這次是徹底心動了,他再也坐不住了,對一旁的徐鶴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跟你大伯商量一番!”

徐鶴點了點頭,這麼大的工程,徐家估計得把這些年積攢的糧食全都掏空都未必能夠。

正好,藉著這次機會,徐鶴跟著徐岱回了海陵。

徐岱自去鳳凰墩找大哥商量此事,徐鶴則徑直前往縣衙。

誰知剛到縣衙就被門子攔了下來。

“徐公子,大老爺在二堂找縣內官紳談借糧的事情,您在二堂外稍待,等大老爺忙完了,我再幫你進去通報!”

徐鶴衝那門子略一拱手:“有勞了!”

門子邀請他去門房稍候,徐鶴擺了擺手,就在廊簷下等著。

就在這時,突然二堂傳來拍桌子的聲音道:“你們在座的各位,都是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一個外鄉人尚且知道愛惜海陵百姓,怎麼?你們這時候一毛不拔,未免有些太冷血了吧?”

徐鶴聽出,這是陳華的聲音,看來借糧並不是很順利。

果然,又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陳大人,不是咱們冷血,而是這大災之年,自己家的糧食都不夠吃,各家還有那麼多嗷嗷待哺的佃戶,糧食借給縣裡,餓死了這些莊戶,他們罵的還不是我們?”

“是啊是啊!黃兄說的正是我們所憂,借給縣裡,咱們自家可沒法過日子了!”

“對!”

“沒錯!”

一時間,一牆之隔的二堂內嘈雜聲一片。

陳華估計是看出這幫人咬死不肯鬆口,於是嘆了口氣疲憊道:“各位,這時候,本縣覺得大家還是和衷共濟為好,你們回去再想想,過兩日我再邀請各位來衙裡商量!”

“好好好!”

“陳大人,那我們走了!”

不一會兒,一行人從二堂出來,正好徐鶴站在柱子旁,這班人出來沒看見徐鶴。

只見其中一人啐道:“天天跟催課似的,有這麼借糧的嗎?”

“呵呵,誰讓人家是百里侯呢!”

“黃兄,大家都以你馬首是瞻,你看怎麼辦,咱就怎麼辦?”

徐鶴看見為首一個胖子,正是黃有才他爹黃德旺。

只見黃德旺滿是橫肉的臉上冷冷一笑:“從古至今,什麼災什麼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咱們這種人,就指著災越大越好呢!”

幾人一聽,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突然,徐鶴從柱後轉出。

眾人一看是他,尤其是黃德旺,瞬間那臉就黑了!

徐鶴朝幾人呲牙一笑,白晃晃的大牙讓幾人看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