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伏黑惠又和遠山曉過了幾招。

的確是【幾招】。伏黑惠看到這個看起來膽膽小小瀰漫著淡淡死意的前輩有著這樣不錯的術式,也生出了些戰意。於是便拿出真材實料和少年對戰,然後——

玉犬剛出來時少年在隱忍眼淚。

一堆兔山兔海眼神空洞死寂島兔子被召喚出來時,少年把自己的襯衣袖口都抓破了。

蝦蟇(□□)被召喚出來時,少年下唇都快咬破了眼淚都還旋在眼眶裡。

等到大蛇被召喚出來時,少年終於眼淚落了下來。淚流滿面。

不知道為什麼,在少年終於落淚時伏黑惠和少年同時一鬆氣。

遠山曉是因為自己終於想通了,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能忍下來不逃走就已經很厲害了,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忍住淚意——他根本忍不住啊!

而伏黑惠則是看著少年淚水要落不落,從一開始的【?!】心底一緊,到後面的【......】【......這淚水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落下啊】,到最後看到自己那些被瞬間貫穿破滅的式神和少年淚流滿面的臉時心情複雜。就好像林黛玉一邊一臉葬花落淚一邊扛著垂楊柳把他家房頂掃掀了一樣。

有種,想狠狠閉眼的心情。

伏黑惠知道他是真怕,因為不會有人每次都會在快要被式神碰到時那麼生動地瞳孔地震全身震顫然後瞬間消失無影。

伏黑惠也看出來了,少年完全沒有什麼體術基礎,靠得完全是夠怕夠膽小,完全靠得是那一腔被逼到絕境的腎上腺激素。

按道理人不可能一直被逼到絕境,不可能一直腎上腺激素拉滿——

但是遠山曉就是可以。

玉犬靠近,他看著式神像山狼一樣森森的牙齒感覺自己像要被咬死了身臨其境地窒息。

脫兔靠近,沒碰到他他腦海裡就過了無數克蘇魯的不可名狀場景並且被嚇得念起了奇怪的禱文——所以說不要求西方的神殺東方的式神啊!

蝦蟇(□□)衝向少年時,伏黑惠確定自己沒看錯,少年在傳送飛逃的間隙有那麼幾幕露出了釋然死寂的神情準備割腕。

然後下次再閃出時又是隱忍猶豫的神情,再見時又是把刀片放在了喉嚨上,然後過了會又是痛苦糾結的神情。

伏黑惠:......

伏黑惠不是很懂他在糾結什麼。

你回個身用術式貫穿式神不就好了嗎??

伏黑惠後期甚至生起了一點怒其不爭、恨不得替他上手對付自己式神的心情——

但是伏黑惠知道,只有少年——只有擁有這種怪異術式的少年能夠這樣快的,讓人毫無所覺就能被貫穿。

而這樣的術式只有少年能用。

敏捷、適配的體術、精準的判斷,少年——

都沒有。

他有的只是。

看著最後徹底不裝了背對著他抹眼淚的少年背影。

伏黑惠默默想。他有的只是。他夠怕而已。

這真是個新賽道,少年去一趟鬼屋一定會被鬼屋工作人員懷疑這人是不是託的程度。

戰鬥結束,伏黑惠猶豫了會,打算還是把肩膀一抖一抖的少年扶起來——他知道少年肯定是被嚇得脫力了。結果剛剛走近,就又聽到少年在碎碎念什麼。

“不要......”

嗯?

“不要......”

還在害怕嗎?伏黑惠無奈扶額,正嘆了口氣打算直接夾著少年腋下把他提起來,就聽到——

“【不要太害怕了】”

遠山曉竭力隱忍。還是聽到了心底顯現的聲音。

【恐懼值35%】

【是否使用?】

【......】

【......】

【......不、】

【是否使用?】

【不要、】

心底的聲音只是會重複播放著——

【......是否使用?】

遠山曉竭力收攏自己溢散的意識,在最後瞳孔渙散前的一瞬,竭盡最後一寸力氣一下蹭起身推開了離自己最近的伏黑惠,然後——

【不要使用。】

逃走了。

【是否使用......?】

【是......否......是,確認使用。】

————

“所以,你是說遠山曉去了南極?”

五條悟正在出差。

說實話讓遠山曉一個人呆在高專時他就有點不安的心情了,也的確做好了剛走第二天就聽到少年出事讓他回去的訊息——

但是他現在剛走半天啊!!

五條悟看著正停在任務地點門口的保姆車,有點懷疑遠山曉是掐著自己任務結束的時間點逃走的。

懷疑了會,他又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是說......南極?”

得到電話另一端伏黑惠確定的聲音後,五條悟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大腦了。

“南極......”

五條悟捂著嘴,又放下,又擋住嘴,最後四十五度望天,又負四十五度看地。“南極是什麼......”

伏黑惠:......

又瘋一個。

————

五條悟不是真的不知道【南極】的釋義了。而是在想伏黑惠說的那個南極到底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南極。

萬一高專山腳下有便利店叫南極呢?萬一有動物園叫南極呢?萬一有人就該死的叫南極呢?

然而在他提出一系列天馬行空荒誕至極的猜測後,他黑髮沉穩的養子只是冷酷地搖了搖頭。

駁回了他所有的猜測,最終道,

“就是你想的那個南極。”

五條悟:......

————

五條悟返回了高專——在他剛剛離開高專4小時零37分零57秒的時候。因為他有個被他看作是天才中最有潛力最出乎意料的學生髮揮了其潛力,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真的去南極了。

五條悟雖然在勉強接受這個荒誕得他要怒極反笑的訊息後,在荒誕中品味出了那麼一絲欣慰,

看、他的學生能一下逃去南極!

還有別的學生能做到嗎!

還有——

“南、”

“南......”

“呃,南——”

五條悟手撐在下顎捂著大半的嘴,硬是咬字了許久才把磕磕絆絆的字連貫順暢。

“南——”

“難怪我說他收了那麼多南極科考旅行團的傳單!!!早有預料啊這個可惡的小鬼!!!”

手同樣放在桌子上,被五條悟一拍案震碎桌子就一下無所依憑的伏黑惠:......

————

是的。那些南極科考旅遊團的傳單就是少年傳送去了南極的線索。

少年房間裡基本沒有什麼傢俱,並非他信奉極簡主義。而是他覺得傢俱越多蟲窩越多,既然這是個會用空間把自己包裹起來懸空而睡的傢伙,他房間裡都是空氣也很正常——

不過遠山曉房間裡還是放了一些東西的。最多的有兩樣。

一樣是五條悟誆他說能辟邪的一堆五條悟周邊海報亞克力等身立牌等等等等。

在進入少年房間看到這些東西時,五條悟很自然地推著墨鏡別過頭避開了伏黑惠沉默射來的人渣視線。

另一樣——

則是可以和五條悟周邊數量媲美的——南極科考團周邊——不是,傳單。

“居然把我的周邊和這些東西放在一起!!沒品!!”

伏黑惠穩重地拉開自己面前都炸毛老師,禮貌道,“擋路了。”

被拉開的五條悟:......

然後海膽頭少年走到了前面才看清了五條悟指著的一眾傳單。

和那堆五條悟的周邊不同,那些周邊都被很精心地用防塵盒、亞克力相框等等保護著。

而這邊的傳單明顯有著磨損,就隨意地放在外面,看起來是經常拿起來看並摩挲的樣子,甚至上面還有不少批註。

伏黑惠:......

伏黑惠下意識感慨,“這就是白月光與蚊子血的差異啊——”

五條悟正要揚起嘴角。

“不對,這就是虛擬的愛和真實的愛的區別吧。”

……五條悟嘴角瞬間墜落。

伏黑惠目光掠過防塵盒裡插反了的五條悟立牌,又看了看手中精心批註的傳單。

五條悟的目光下意識跟著伏黑惠看過這些東西。

五條悟:......

所以愛是會消失的嗎、

————

“所以你是讓窗調取附近監控後,發現少年最後現身的地方是旅行社所以確定了遠山是逃去了南極的嗎?”

“不止如此。”伏黑惠擰緊眉,沉靜搖頭。然後拿起桌子上那要兩隻手才能完全拿起來的傳單搖了搖。“這堆傳單裡少了張。遠山桑應該走前回來過,拿走了其中一張。”

五條悟看著那堆伏黑惠兩隻手都沒拿全的傳單,不由沉默。“......你怎麼看出來少了一張的。”

“遠山桑標了號,一共251號,少了第一張。也就是第一號。”

五條悟:......

怎麼說,越發感覺那傢伙是故意的了。

雖然知道那傢伙不會在這種事上有心思故意搞事但是——

就真的無意得好像刻意啊!!

————

五條悟和伏黑惠對齊覆盤了下遠山曉可能的逃跑路線。

在遠山曉和伏黑惠打完架後,伏黑惠正要扶起他時少年就突然消失了,消失前嘴裡還念著奇奇怪怪的話,只是少年平時就很奇奇怪怪的了,所以一開始伏黑惠並沒有在意。

只以為又是哪裡的空氣分子質量不太好嚇到了這位前輩,原本想著可能過一會前輩就又會裝作沒事的樣子跑回來,所以就在附近等著,等了快一個小時遠山曉都沒出現時,伏黑惠終於察覺了點不對,找了整個高專也沒看到少年,然後這時,他才反應過來一個問題——

少年那種只要一直傳送就可以一直呆在他們看不見的空間的術式——

如果他真的全然啟動。

那將會沒有人能找得到他。

這裡需要誇一下少年老成的經驗豐富的童工伏黑惠同學,在想到了這個糟糕的可能後,伏黑惠沒有太驚慌,而是迅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在之前和遠山曉的對戰中他也差不多知道了,少年這種倉鼠跑跑輪一樣的傳送術式有兩個致命的問題。

一個是少年需要【看到】路線,他需要看到前方,在腦海中預設出路線才能傳送,所以他不可能直接傳送到很遠的地方,而是會不斷在中途露面,【看到】、【感知到】、【記住】和【預設】出空間路徑才能繼續傳送。

另一個是,不間斷的傳送就像是跑步機上跑步,少年肯定會累的——只是這點可能對他不是那麼重要因為他一害怕起來都不像個人了,伏黑惠有點懷疑他會不會感知到【累】這種正常的人類體驗。

對這人驚人的腎上腺素感到敬畏的伏黑惠如是想。

所以,在確定了遠山曉這些術式特點後,伏黑惠便立刻調取了高專的監控,確定了少年最後傳送閃現那一面大致的方向後,又排查出來街區,立刻用任務的名義讓窗調取了那幾個街區的監控。於是——

“就看到了遠山桑最後閃現的地方是一家的確提供南極旅遊業務的旅行社——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遠山桑標號為【1】的傳單上的那家旅行社。”

“原本的傳單看起來被遠山桑拿走了。我後面去那家旅行社又要了張。”

對面的黑髮少年講述完,就從包裡掏出了傳單遞給五條悟。

五條悟看著對面短短几個小時就完成所有調查的黑髮少年:......

感覺有光在閃耀、

然後又想到另一個失蹤的黑髮少年。

五條悟:......

感覺黑暗降臨。

————

“你說的的確是可行的。”五條悟看過了傳單,又聽伏黑惠描述完之前他和遠山曉對戰時對方使用那種傳送術式的方法。

“曉他其實空間感本來就很強——不過比起他是天生就空間感強,更不如說是他知道自己要逃跑,所以會很努力去記那些他預設的【逃跑】路線。”

“所以你看,他從高專到離開東京,只被你的監控發現了兩次。這說明什麼?”

五條悟翹著二郎腿交疊著。他準備把伏黑惠給他的傳單放在桌子上時才發現桌子被自己拍碎了,於是假裝自然地拿著傳單在伏黑惠面前晃了眼然後又垂到一旁。“咳嗯......這說明,”

“整個東京的路線都刻在他的腦海裡了。”

五條悟忍不住輕笑了下,笑意只是像水面的漣漪掠過他的嘴角,他把傳單放在嘴邊,輕輕一吹,鬆手,傳單飛走。

“所以啊。”

“即使曉的傳送術式和一般的傳送術式不同,要提前預設出傳送路徑。到南極更是要在他的大腦裡刻印出從這裡到南極的路徑。他要不斷地傳送、閃現、背住路線預設、傳送、閃現......跨越南北半球,他也一定可以做到的。”

伏黑惠因為五條悟的話一下全身僵硬,他聽著五條悟的描述都完全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的工作量,對大腦和咒力是多大的消耗。

如果在平時他肯定就已經拍案而起了。【這根本不可能是人類能做出來的事!】

只是不知道是因為講述這件事的人是五條悟,還是因為做這件事的是那個【遠山曉】。伏黑惠雖然理智一直說著【這不可能】,但是還是下意識沒有選擇反駁。

他最後聽到五條悟的話。

“你可以不相信遠山曉。”

五條悟笑了笑。“但是不能不相信害怕的遠山——”

“砰——”

……曉。

門一下被推開了,一個狼狽的少年一下撲跪到了地上。

“為什麼都上船了還要檢票啊......好凶啊居然用拖把打我......還好我給逃出來了。”

撲倒進來的少年渾身是泥還溼漉漉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腦袋上可疑地掛著一隻魷魚,整個人一身不知道哪兒鬼混要飯回來的模樣,剛剛脫力地跪下,就注意到了自己房間裡的動靜。

“嗯?你們怎麼在?”

少年看著沉默盯著他的五條悟和伏黑惠,也沉默了兩秒,然後察覺了什麼——

“——不是我桌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