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行宮的人得知郡主要來,早早便派人來山下迎。

聽聞郡主生的貌美動人,偏偏病骨支離,是名副其實的病美人,誰瞧見都會生出一股憐惜欲。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陶錦瞥向那個偷瞧自己好幾次的侍童,那少年臉色一紅,飛快移開目光,低下頭不敢再瞧她。

等再回眸,方才那侍童早不知去了何處,她身後三步外站著懷七。黑衣男人冷冽沉默,無聲隔絕那些侍童窺探的視線,卻在她瞧去時垂下眼眸,似在等她吩咐。

倒是很有眼力見啊。

陶錦勾唇笑笑。

小云沒注意身後發生的一切,還以為是這行宮的好景色討得小姐歡心,心間也跟著欣喜。她家小姐的病情好不容易有起色,大夫曾言心情舒暢,對病情也有好處。

隨著最後一縷霞光消散,天際逐漸昏暗,朦朧月色籠罩山間。

庭院早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格局擺設也是按照陶錦喜歡的風格佈置的,下人將院燈點燃掛起,微風穿林而過,帶起一陣沙沙聲。

雖是夏季,可山中傍晚仍有些寒冷,小云將外衫熟練披在自家小姐肩上,“小姐,時辰不早了,還是先用晚膳吧。”

陶錦點頭,奔波一日,倒真是有些餓了。

只是用膳前,她看著小云端來的漆黑湯藥,還是不免嘆了口氣,隨後一口喝下。

這個劇本只有這點不好,隔三差五就要喝這苦死人的藥,害了風寒更是臥床起不來。

陶錦從前看小說時只覺得身嬌體弱是個形容詞,沒什麼感覺,如今切實體會過,只覺得這真不是什麼好詞,鹹魚生活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簡單用過晚膳,陶錦打算出去透透氣,誰料剛出院門便碰見一人,正與巡守的侍衛交談。

見她過來,蕭束示意侍衛離開,自己轉身走過來。

“小姐。”他低聲問安。

“你還沒走?”陶錦驚訝開口,幾個時辰未見,她以為對方早已回去了。

“小姐剛至行宮,等一切安排妥當,屬下才能放心回府。”

世道動亂,不少州府已有起兵之勢,雖青州還算僻靜,可郡主的安危是頭等大事,萬萬不可出現差池。

陶錦點點頭,瞥了眼他身後,隨口道:“懷七呢。”

聽聞此話,蕭束默了一瞬才回答,懷七去探查行宮地形了。

這是暗衛的職責之一,在最短的時間熟悉周遭一切景物地形,危難時期,暗衛也被當做活地圖用。

陶錦聽罷挑了挑眉,這種事不應該是她到行宮前就做好的嗎,懷七有些不稱職啊,還是說外府暗衛就喜歡臨時幹活。

夜風寒涼,吹散陶錦思緒,她看著身前的蕭束,忽而彎唇笑了笑,“我知曉了。天色不早了,蕭侍衛,你早些休息,莫忘了將藥給我。”

聽聞此話,蕭束神情微動,他早在兩年前就發覺郡主對暗衛很感興趣,挑的暗衛與伴讀也是容貌好的,甚至偶爾會含笑看向他。

“是,屬下會準備好的。”收回思緒,蕭束應道。

望著郡主離開的背影,蕭束眉頭蹙起,最後沉默轉身離開,朝著暗衛休息的偏院走去。

郡主到底年少,未見過世事,喜歡顏色好的少年也能理解,可是暗衛不行。

暗衛甚至算不得人,尤其還是外府那種貨色。

外府暗衛與內府不同,蕭束並不經常接觸他們,但這幫人身上常年沾染血腥,殺氣很重,每一個都是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修羅。

郡主體弱多病,本不該讓暗衛這種煞氣重的人近身才對,可是現在看來,郡主似乎對懷七也很感興趣。

而且,蕭束最初安排駐守行宮的外府暗衛並非懷七。

很可惜,那人死在上一場任務裡,懷七抹了他的痕跡,接手了他的後續任務,第一件就是趕來行宮保護郡主的安危。

蕭束尋到懷七時,男人正在偏房休整,他未刻意收斂氣息,在邁進庭院時,那間房門已經開啟。

“蕭統領。”懷七開口。

外府的級別劃分同內府不同,自成一派,而蕭束身份特殊,懷七喚他聲統領,但級別卻不一定比他低。

蕭束掃過懷七衣襟上的六道暗紋,沒多廢話,只是交代一些必要。最後,他看想懷七年輕的臉龐,語氣暗藏警告。

“小姐年幼,待人親善,你記清自己身份,莫敢痴心妄想。完成任務便立刻回外府。”

撇下這句話,蕭束轉身離開,獨留懷七站在原地,黑眸冷淡,面上無甚表情,腦中思考著這句話的含義。

痴心妄想什麼。

懷七不理解蕭束的話。於他而言,郡主只是這次任務的保護物件,其他的都不是他能考慮的。

對於那個死去的暗衛,兩人都未曾提起,因為實在沒必要。

死亡對於暗衛來說太常見,死一個,很快會有另一個補上。他也一樣。

懷七未深想那句話的含義,他合攏門窗,褪下衣衫,處理自己身上的舊傷。

後半夜下了場急雨,陶錦醒來時,驟雨初歇,天色正好,空氣中是山野清新的氣息,簷下雨璉還在淌著積雨。

少女依在屋內軟椅上,手中握著白瓷小瓶,指尖不自覺輕敲著,目光落在身前跪著的人影上。

依舊一身黑衣,跪姿標準筆挺,但因為垂著頭,她不能看清對方的表情。

但猜也能猜到,他大機率是沒有表情的。

傻子才信單靠言語關懷就能讓一個人一輩子忠心於你,控制一個人最有效的方法,永遠都是威脅。陶錦不瞭解外府暗衛的執行機制,但是她身邊這幾個暗衛,解藥都是握在她手裡的。

把柄只有捏在自己手裡,才能讓人放心。蕭束將藥留下後,她便叫了懷七過來。

指尖摩挲著瓶身,陶錦輕聲開口,“你過來。”

男人肩身一動,似是想起身,但又想起什麼,最後只是膝行兩步來到她身前。

主子沒有命令起身,那自然是要跪著過去的,雖然以前沒做過,但懷七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陶錦握了握手中瓷瓶,遞過去,“吃了它。”

“是。”男人應的很快。

懷七抬手欲接,又在即將觸到瓶身時停下,改成攤開掌心等待。瓶身太小,他怕自己會誤觸碰郡主的手。

郡主與暗衛,雲泥之別,這不是剁幾根手指能解決的事。

陶錦看出他的意思,唇角彎了彎,順勢鬆手,由瓷瓶掉在他掌心。

下一瞬,男人毫不猶豫的將塞子拔掉,倒出那粒藥丸一口吞下,動作絲滑到連陶錦都有些驚訝。

吞下藥後,男人啟唇一瞬,見郡主沒有特意吩咐,又將嘴閉上。

陶錦還驚詫於懷七吃藥的速度,畢竟是要命的東西,以前她喂那幾個暗衛時,也沒見吃這麼快的。

“不問問是什麼藥嗎?”她出聲詢問。

男人喉結一滾,低聲平淡道:“小姐所賜,毒藥良藥都是一樣的。”

過分誠實的回答,陶錦又問,“若我剛才餵你的是劇毒呢,死也不怕嗎?”

話剛出口,陶錦便有些後悔,這個問題太沒水平了,暗衛最不怕的或許就是死。

果然,男人聲音響起,平靜似在敘述別人的事,“那便是屬下做錯了事,小姐賜死也是應該。”

聽見此話,陶錦挑了挑眉,其實她剛才喂對方的藥和劇毒也沒什麼區別,只是生效時有個時間差和解藥。

“半個月找我要一次解藥。”她道。

懷七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從剛進屋看見瓷瓶那瞬間,他就已猜到這是什麼藥。

只是懷七沒想到,郡主會親自給他,這種事一般應是別的僕從來做。按照規矩,服下藥後會有人檢查他的口舌有無藏藥,但郡主應是不懂,便忽略這一步驟。

陶錦安靜看著懷七,男人始終保持垂眸觀地的姿態,睫羽遮擋對方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緒,昨日只是匆匆一瞥,說起來她還未仔細看過他的長相。

“抬頭看我。”她簡短開口。

靜默一瞬,懷七低聲道:“……屬下冒犯。”

說罷,男人抬眸迎上陶錦視線。

兩人離的算近,即使平日見慣了暗衛,對視那瞬間,陶錦還是心間一跳。

男人容貌淡顏,眸如點墨,很漂亮,只是其中半分情緒也無。

平靜猶如潭水,好似死物一般,生不出一絲波瀾。

死味很重的暗衛。陶錦在心裡默默點評了句,但偏偏這張臉足夠出彩。

這樣的一張臉,很容易讓人生出一股掌控與摧毀欲。想看看這張臉被崩潰時的模樣,是不是還能保持這種沉默平淡,還是另一番景象。

陶錦視線描過他的眉眼鼻樑,最後落在唇下一顆殷紅小痣上,這樣鮮明的顏色似乎不該屬於暗衛,倒為這張臉平添一分豔色。

想啃。

她馬上都要死了,讓她啃啃怎麼了!

心動不如行動,陶錦抬手,指尖即將觸上對方下顎時,卻被懷七不留痕跡錯開。

“小姐。”男人壓低的聲音跟著響起。

陶錦指尖停在半空,視線落在他面上,“不能碰嗎。”

雖是詢問,可半點疑問的語氣也無。陶錦沒等對方回答,指腹徑直壓在那處紅痣上,食指勾著男人瘦削下顎,將他的臉掰向自己。

不能說是掰,因為這次懷七很配合,是順著她的力道主動轉過來的,屏住呼吸,垂下眼眸看向地面。

很恭順的姿態,但似乎又有些違和。

不似男人冷漠的神情,指腹下的溫度是熱的。

“你生的很好看。”陶錦說著終於鬆開手,誠懇道,“周遭動亂,我不放心,這段時間你做我的貼身暗衛吧。”

“是。”男人喉結一滾,垂眸低聲應。

端著茶點進來的小云恰好聽見最後一句,她將盤子輕輕放下,看著懷七離開的背影,不解開口。

“不過一介暗衛,小姐何必在乎他們的美醜。”

陶錦捏起茶點隨口道:“人皆愛美,放在身邊的人自然越養眼越好,大夫不也說過,多看美好的人事有助於延年益壽。”

小云剛想說大夫可沒說過這話,她家小姐慣會虎人,轉眼便見小姐含笑看向自己,杏眸水潤含笑。

“你也好看。”陶錦道。

小云頓時臉頰一紅,不再糾結此事,小聲嘟囔道:“小姐慣會說笑奴婢。”

*

暗衛之間也有等級存在,懷七的級別顯然高於她的那些暗衛們。空闊庭院裡,男人手中晃過一個手勢,幾個暗衛無聲出現。

陶錦依在長椅上,看著眼前這幾人。

不得不說,懷七的身段與長相都很優越,同樣的黑衣,穿在他身上就襯得冷肅又禁慾,很是吸睛。

對比之下,剩下幾個都不入眼了。

攻略遊戲出現了新人物。

許是她目光太直白,男人頓了頓,餘光微微偏這邊,陶錦唇角噙笑,並未斂起這種凝視。

男人嘛,站在那裡不就是給人看的。

何況這人是王府暗衛。

待安排完暗衛輪守,陶錦忽而好奇開口,“你武功是不是比他們都高?”

懷七道:“回小姐,暗衛職責不同,無法比較。”

他說的是實話,外府暗衛學的都是殺招,出手必致命,而內府暗衛的職責則是保護主子,哪怕獻祭自己。

一攻一守,自然無法比較。

陶錦點點頭,忽而想起一個關鍵問題沒問,“你今年多大?”

眼前人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默了一瞬才道:“屬下今年二十。”

聽到這個回答,陶錦頗為驚訝,懷七比她想象中年輕許多,原以為他年紀至少也得奔三,只是長得年輕而已。結果竟真才二十歲,放到現代還是個青春男大呢。

可惜懷七身上找不出半分青春氣息,陶錦甚至沒在他身上看見過任何情緒,包括誇他好看時。以前她誇暗衛長得俊俏時,那幾個人多少會有些驚愕或不解。

“好年輕。”她嘆了句。

懷七睫毛一顫,沒有回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實沒有人會在乎一個暗衛多大,就像沒人會在意一把刀的年歲,大家只會在乎它好不好用。

生了鏽,鈍了或斷了,就扔掉換一把新的就好了,沒人會費力將鏽刀磨利,泛出原本銀寒光澤。

況且這個年紀對於暗衛來說並不算年輕,他不動聲色看了眼軟榻上的少女,想起方才郡主的言論,又垂眸斂起思緒。

暗衛最擅隱匿,懷七的小動作未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