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的別克望了一眼奶奶,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其實,在家裡的鷹出事之前爸媽就垂頭喪氣、愁眉苦臉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被爸媽摟在懷裡,一個勁兒地問:“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別克還小,但不傻,知道是要出事了。

他爸一晚上沒睡,做了個決定——提前轉場。

轉場是大事,提前轉場會帶來一系列麻煩。東西沒收拾夠,到了高山牧場,吃啥用啥?準備不充分,這也缺那也缺,到了高山牧場又上哪兒補給?

緊接著爸爸又做了個決定——“阿依達娜該嫁人了,許給巴特爾拜克,他家好,要去縣城做生意。”

媽媽愁得要掉下眼淚,“那可是個瘸腿的,聽說還懶,不踏實。”

“那你有別的辦法?”

爸爸一句話就讓媽媽沉默了。

別克聽不懂大人的話,看到姐姐還在抹眼淚,就說:“姐,等轉場了,我給你找一隻真正英雄的金雕,絕對不想博拉特那樣欺軟怕硬。ake說明天就出發。”

奶奶覺得奇怪:“不是說要下個星期嗎?”

別克用很成熟的大人口吻說:“提前了,而且有個叫巴特爾拜克的會來把姐姐節奏,帶去縣城玩兒。”

他眼巴巴地望著阿依達娜:“到時候也帶我去?”

阿依達娜一句也沒聽進去,但是哈森和奶奶聽出了端倪。

“什麼拜克?”哈森抓起別克的小肩膀。

別克有著和草原男兒完全不同的小身板,好像誰都可以輕易把他擰起來似的。他掙扎了兩下,“弄疼我了,ake說姐姐該嫁人了。”

奶奶生氣地揮揮手:“胡說,胡說,這世上就沒有應該嫁人這種事。你去問你ake,我一把年紀了,是不是該死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一時風大,哈森的臉紅得發燙。他望了望阿依達娜家的帳篷,喉嚨動了動……

“哈森!”

不遠的路邊有人高聲大喊,風一吹,聲音就小了下去,散得有些縹緲。

“你ake叫你回去!快!”

那人見哈森無動於衷,索性從馬背上下來,硬拉著哈森走了。

奶奶望著哈森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阿依達娜,心疼得厲害。

“那兩口子,無法無天勒!”老太太氣沖沖地回了帳篷,叉著腰。

不等她開口,兒子賽力克就心煩氣躁地擺手:“已經決定了,就這麼著。”

老太太把手往案桌上一拍,盤子、碟子、杯子都被嚇得一震。

“什麼叫就這麼決定了?你會害了她一輩子!”

她歪著腦袋看兒子:“你是眼睛瞎,還是我當年生你的時候忘了給你眼睛開條縫了?看不見阿依達娜喜歡的是哈森啊?人家哈森多精神,牧場裡哪個不說他年輕有為?”

說起哈森,老太太很是驕傲,似乎早就把這孩子當成自家孩子了。

媳婦哭哭啼啼地:“ana,您就別說了,我們也不想這樣,可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老太太瞪著自己兒子,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哪怕餓死!也絕對不做拿女兒換錢的事!羞死你祖宗!”

撂下這句話後,老太太就氣鼓鼓地離開了帳篷。

出了帳篷,老太太捧著紅腫的手,疼得齜牙咧嘴。

老太太看到前面的乾草堆上只有別克一個人在那兒百無聊賴地踢著乾草,沒看到阿依達娜的身影,便扯著嗓子問:“臭小子,你姐姐呢?”

別克指了下遠處:“跑了。”

“跑了?你不去追?都怪你ake,做的什麼破決定!這家真是讓他白當了。”老太太一邊跑一邊嘟囔。

別克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下了腳上的動作,回頭望著奶奶,說:“他們說薩烏勒也死了,姐姐跑去看看了。”

“什麼薩烏勒?這又是誰家的鷹?”老太太愣了下。

別克看老太太跑錯了方向,追上去拉著她的手往一旁拽。

“薩烏勒是女馴鷹師,就那天在馴鷹比賽中拿冠軍的那個。”別克喘著粗氣說。

奶奶停了下來,一臉的困惑:“她怎麼死了?”

這個問題豈是一個六歲孩子能回答得了的,別克甩了下腦袋,當沒有聽到這個問題。

夜晚,草原上只有風聲。

帳篷裡,阿依達娜低著頭,一言不發。其實爸媽已經催促她好多次讓她去幹活兒了,她就是不動。

家裡人都相繼睡了,媽媽輕推了下阿依達娜,因為辛勞和高原烈風,臉龐在燈光下顯得過分的黝黑髮紅。

“去睡吧,一切都會好起來。”

媽媽的嘆息聲很重,其實她已經很努力地在控制了。

阿依達娜抬起頭,問:“ana,她為什麼會死?”

媽媽皺起了眉頭,有些生氣:“你這丫頭怎麼一點兒也不懂事?都多大的人了,叫你去睡你就去睡!”

越說語氣越差,到後面差不多是呵斥了。

媽媽轉身去屋裡,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來,“你以為我想看到你嫁給那個瘸子嗎?你以為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哈森他的確好,他哪兒都強,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哈森根本就不願意娶你?”

“我告訴你,結婚的事你怨我也好,罵我也好,沒用!該嫁還得嫁!”

“你不嫁又能跟誰好?哈森的ake給他安排好了一切!人家姑娘已經去過他們家好幾次了!”

媽媽甩手進了屋,留下阿依達娜。

等媽媽走後,一直躲在一邊的奶奶走了過來,握著阿依達娜的手。

“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裡去。”

阿依達娜遲疑了很久,抬起頭,問:“她為什麼會死?”

突然的問題讓奶奶愣住了。

“你這孩子,魔怔了。”

阿依達娜喃喃:“我聽到有人說,是因為她是女孩兒卻非要馴鷹,受到了神靈的懲罰。”

“當然沒有這回事!”老太太打斷了阿依達娜的話,又小聲地喃語:“這孩子是魔怔了?她要嫁給別人了,哈森也要娶其他人了,怎麼一點兒不著急?”

阿依達娜喃喃:“她是被人殺了的……”

哽咽中,她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阿依達娜去現場看了,現場圍了很多人,站在警戒線外墊著腳尖往裡看。大傢什麼也沒看到,但是從旁邊牧民們的嘴裡得知,薩烏勒的死法和阿依達娜家裡的鷹一模一樣。

兇手是同一個人。

但是有些牧民不這麼想,他們覺得是薩烏勒觸犯了祖先和神靈,所以同樣招來了懲罰。

周圍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像磅礴大雨匯成洪浪將阿依達娜淹沒,在她窒息的時候,一雙軟軟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看來神靈不喜歡隨意接觸馴鷹的女孩兒。”

是迪麗娜爾。

迪麗娜爾是阿依達娜最好的朋友,她們都很喜歡馴鷹,但是迪麗娜爾有開明的ana和ake,會允許她接觸馴鷹,甚至還會主動教她一點技巧。

旁邊的人拽住迪麗娜爾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把迪麗娜爾帶走了,走開的時候還賊兮兮地看著阿依達娜。

奶奶語重心長地勸:“孩子,與其為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煩惱,不如看看眼下的麻煩。我看得出來,哈森是真心對你好,你要不要趁著還沒轉場,去向他問個明白?”

奶奶的話說得溫和,像是商量,實際上已經把阿依達娜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