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道微微躬身,低頭朝著井中望去。

這是口百年老井,上百年不曾乾涸,然而此刻卻是一眼到底,井內只餘下不到一指高的渾濁惡水,陣陣不知來源的惡臭上湧,令人幾欲作嘔。

古井旁側不遠,矗立著一座小廟,青石砌就,牌匾上刻“井神祠”三字,幾名鄉民正敬香跪拜。

“唉!這連月的大旱加上稅收,大夥都快活不下去了,實在是拿不出像樣的貢品來孝敬井神老爺。”

“李道長,您若真有法力,還請您幫忙說說,求井神老爺饒過我們這一回,發發慈悲舍點井水,待鄉親們渡過難關,來年必當加倍供奉。”

身後一名老者拄著柺杖,面帶憂愁,朝著眼前這位身材幹瘦,滿臉病態的中年道士出言懇求。

李敬道直起身來,舉目望向井神祠,但見供桌上擺了兩碟瓜果外加上一碗黃米飯,甚是簡陋。

黃紙燒盡,檀香嫋嫋,絲絲縷縷沒入神像。

“老太公請放心,貧道定會為你們解決此事。”

李敬道輕捋鬍鬚,神態自然而不失嚴肅。

“那就有勞李道長了。”

“若真能說動井神老爺施捨井水,咱們可就有救了,李道長您就是俺們全莊的救命恩人啊!”

“是啊!就請李道長施法求水吧。”

眾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井神祠只有半人來高,長寬不過數尺,規模並不大,神龕中端坐著一尊泥像,是個老者形象。

李敬道徑直來到壇前,目光聚集直視神像。

外人眼中慈眉善目的井神老爺,此刻在他眼中看來,卻是渾身黑霧瀰漫,哪有半點神明氣息。

“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麼妖邪膽敢在此作祟。”

他二話不說,上前一腳踢翻法壇,伸手便將神龕中的神像抓住,重重往地上一摔。

一聲脆響,神像脖頸薄弱處頓時碎裂,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出數尺。

“啊……?”

“你……你這道士,怎敢冒犯神明?”

在場鄉民乍見此幕,嚇得大驚失色。

老太公驚愕之餘正欲出言責問,卻在這時,只聽得井中傳出一陣嘯叫,鬼哭狼嚎一般,緊接著一股黑氣噴湧而出,朝著李敬道便猛撲了過來。

鄉民大駭,以為是井神顯靈,慌忙跪地拜伏。

李敬道屹立原地,不為所動,任由那黑氣將自己包裹,只是口中默唸經文,左手拇指掐動念珠,一道金光將自身從頭到腳死死護住。

“我當是什麼厲害妖魔,倒也不過如此。”

掃視一眼被擋在身外的萬千觸手,李敬道不以為然,迅速自袖中捏出一道黃符打出,黃符升空無火自燃,符光閃爍,好似深淵中照入了陽光,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衝散,頃刻之間支離破碎。

等到符光消散,地面只餘下一灘粘稠狀的黑色液體,氣泡環旋其上,臭氣瀰漫令人倍感不適。

李敬道蹲下身子細細驗看一番,眉目微蹙。

“只是區區水煞?”

他有些不解,這東西怎會有如此智慧?

心底思忖之下,乾脆自袖中摸了三粒丹砂,屈指一彈,嵌入井沿的石板上留了個梅花記號。

“咕嚕……咕嚕……”

古井忽然傳出異動,聲音沉悶,頗有節奏。

他心知是沒了妖邪堵塞,泉眼暢通井水上湧。

打量著周遭迷惘的民眾,李敬道漫然開口。

“大家都別跪著了,這根本不是什麼井神,而是妖邪冒充,如今妖邪已除,井水已然恢復。”

眾人自然聽到了井裡的異響,此刻聽他這麼一說,兩名膽大的漢子跑到井邊一看,大喜過望。

“出水了,出水了。”

大量井水自井底湧現,已足足漲了三五尺深。

老太公聞言忙不迭的起身,在兒子的攙扶下來到井口,低頭看時,蒼老的面龐上展露出喜悅。

“好,好啊!有水了,我郭家莊總算有救了。”

老太公激動之餘,滿懷敬意直面李敬道。

“李道長法力高深,為我郭家莊除去妖邪,求得水源,真是在世的活神仙,且受老漢一拜。”

說著便要朝他行跪拜大禮。

“老太公千萬使不得,這可折煞貧道了。”

李敬道伸手將他扶住,面色和緩,淡然一笑。

“除魔衛道乃我玄門弟子分內之事,老太公不必如此。”

他此番出山雲遊,本就是想用餘下的日子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既然路過此地,又遇上了這檔子事,自己也有能力,能幫自然是得幫上一幫。

郭家莊奉濟古井,上百年的歷史,在這一帶都是有些名氣的,期間不知歷經多少次大旱,井水從來就沒幹涸過,而今又怎會無緣無故的枯竭?

更為怪異的是,所謂井神竟會託夢向村民索要供奉,只有供奉到位,才會給予一定量的井水。

什麼樣的神明會做出此等有違神格之事?

是以李敬道一聽說此事,便覺得非同尋常,隨同郭老太公來此一看,果不其然,乃妖邪作祟。

解決了水源問題,郭家莊面對此次的旱情便有了底氣,一眾鄉民興高采烈,比過年還要高興。

郭老太公誠邀李敬道留下,以聊表感謝之情。

眼見得天色已晚,一抹殘陽漸漸隱於山後,過了這個村不一定還有地方留宿,再者他也沒什麼要緊事,不著急趕路,索性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在老太公的號召之下,全莊數十戶人家湊了一桌飯菜,雖然不怎麼豐盛,但卻是眾人的心意。

大旱之期,他們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能夠盡全力招待,可見他們對於李敬道是何等的敬重。

用完晚飯,眾人離去,李敬道回到郭老太公給他安排的房間內,掩上房門,盤膝端坐於榻上。

自雲紋八卦袋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倒出了一粒黑色丹藥服下,繼而抱元守一,運炁調息。

孃胎裡帶出來的毛病,跟隨了他整整二十八載。

回想前塵,意外身故重生到這方世界,出生便體弱多病,三四歲還無法走路。

父母大疫之年病死,他也險些夭折,好在一名路過的老道士大發慈悲,將他帶回了觀中收養。

歷經各種丹藥洗禮,竟奇蹟般活了過來,也是那時候起,他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了初步的瞭解。

江湖朝堂、邪魔妖道,全然不再是傳說。

之後跟隨老道士習武修行,直到十二歲,在接觸法門的那一刻,遲到多年的金手指總算覺醒。

那是一門名為【存思】的天賦,是他前世玩修仙遊戲時抽到的神通,其主要作用,就是可以透過觀想直接看透法門,省掉了自己去感悟的過程。

這樣一來,各種道術神通,他修行起來速度倍增,僅十幾年的工夫,便將本門法術盡數掌握。

可惜雖有天賦造化,但身弱的毛病卻終究無法改變,因為他是先天命弱,坐臨絕地,氣機牽引身弱,加上年幼時服用了過量丹藥,根基受損,後天有缺,除非凝結聖胎,脫胎換骨,否則註定早夭。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修道無非為了長生。

不過師父修了上百年的道,也無法成就陽神抵達天人境界,到底於一百一十歲大限羽化,至於他,一個剛摸到煉炁化神門檻的人,天方夜譚。

師父走後,幾位師兄陸續下山各謀出路,他繼承觀主之位守在觀裡三年,近期修行愈發感覺力不從心,幾乎每天都需要服用丹藥調養,他心知自己大限將至,憂慮過後便剩無奈,終歸釋然。

既然無法改變,再執著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想待在山上等死,所以毅然負劍下山,想著用剩下的時間雲遊天下,看一看這大好河山。

若有緣分,收個弟子延續法脈也是極好,順便為世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亦不枉修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