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妖族當真有篡改記憶,禍亂人心的能力,本尊倒是小看了這隻妖龍。”

應淮看了南煙好一會,緩緩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知道南煙已經想起了百年前的記憶,之前幾次詢問都是在裝傻,不想面對,他不願步步緊逼,始終留有餘地。

卻不曾想,最終讓南煙親口提起的事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個與凌霄宮結怨的妖族?

南煙直起身,眼中含著淚意,困惑地看向應淮,“神君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妖龍若沒有蠱惑人心的能力,如何說動了你,讓你這樣為他求情,甚至搬出百年的事。”

實在是想不通,南煙竟會以此求他,哪怕是直白的請求,也好過用還報的說法,那是肌膚之親,夫妻之事,豈能當做條件和報答說出口。

應淮冷笑一聲,眼眸微眯,語氣略有些冷,“南煙,本尊需要一個緣由。”

南煙在應淮身側侍奉了這麼多年,還算是瞭解他的,她知道面前的人已經動怒,但依舊說道:“他沒有蠱惑人心篡改記憶的能力,不然我如何能想起百年前的事情,也就不會請神君幫我了,我雖不能對神君解釋此舉緣由,但若不是涉及自身,我也不會多此一舉了。”

“他與你看見的天道機緣有關?”

既是不能說出口的,那就只有天道機緣一種解釋。

應淮沒有得到南煙的回答,但看南煙沒有不言不語的樣子,他心裡就有了思量。

他不知道南煙為什麼想保下楚雲朔,可他相信南煙不會做沒有章法的事,若真是與天道機緣有關,或許是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

思至此,應淮周身寒意散去,神色緩和了不少,“若你執意保他,本尊可以應允,這事就此略過,但有幾個條件……”

“多謝神君,只要神君應允,讓南煙做什麼都可以。”南煙驚喜,含著淚的雙眸瞬間亮了,“南煙以後必加倍用心侍奉神君,感念神君恩情。”

“這點事算不上恩情,莫要說嚴重了,等你修養好,本尊再說條件。”

一個楚雲朔就能讓他們之間隔了層恩情,這實在是可笑,不過是外人罷了。

“是,是。”南煙回過神來,若有所思地點頭。

確實,這怎麼能算是欠恩情呢,雲朔也是神君的親生骨肉啊,他們沒有養育孩子,做這些本就是應該的。

只可惜神君不知道實情。

她看著面前的人,忍不住想,如果神君知道他們有幾個親生骨肉在世間,會是什麼反應呢?他會如她這樣歡喜嗎?又或者,神君並不喜歡孩子?

畢竟神君對幾個親傳弟子都很是冷淡,聽說雲洹和洛羽澤都是幼年拜入師門,也算是神君撫養長大的,也和養個孩子差不多了,但神君對他們並不熱絡。

慕白和雲夏重傷歸來,神君更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從沒探望過,甚至還有心情跟她閒聊,能對著她笑得那樣悠閒,看不出絲毫擔憂之情。

“又在出神,想什麼呢?”

“沒、沒想什麼。”

應淮低頭看了眼,說:“雲洹二人等在外面有事彙報,你還不放手麼。”

南煙猛然回神,一低頭才發現自己雙手正緊緊抓著神君的手,方才太激動了,所以忘了分寸。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她臉有些紅,抿著唇縮回了手。

應淮起身往外殿走,又在屏風處頓住,他回頭看她。

那張臉依舊俊美無塵,仿若雪山般冰冷威嚴,不可觸犯,只是現在,他唇角微勾,眉眼夾著一絲掩不住的笑意。

雪山好似融化了。

他意有所指,“這次是真的想起來了,再不能忘了吧?”

南煙垂著頭不敢看他,小聲道:“……不會了。”

“嗯,那就好。”

————

南煙在棲霞閣修養了大半個月才完全恢復,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得了天道機緣,但也揹負上了一些沉重的東西,讓她時時刻刻掛念著。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胡亂將那隻鳥撿回來的,還送到南煙姐姐這邊,害你被擄走,平白受了一次劫難。”流蘇心裡愧疚,每日都帶著好吃的往棲霞閣來,整理屋子,還幫著南煙照看靈田裡的靈植。

“都說了不是你的錯,你不僅沒有錯,還幫了我呢。”南煙將親手做的菜餚擺在圓桌上,又在流蘇面前擺上一副碗筷,誠心道:“流蘇,我真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將他送到我面前,我哪裡能得到混沌秘境的機緣。”

流蘇哪裡敢居功,知道南煙姐姐不怪罪她就滿足了,“能得到機緣是南煙姐姐的本事,在流蘇心裡南煙姐姐就是最厲害的,南煙姐姐要是參加這次蓮光秘境的試煉,一定能透過考核,成功進入外門的!”

蓮光秘境還有兩個月就要開啟了,這是所有半妖們向上爬的唯一機會,凌霄宮有幾個半妖侍者都在暗暗努力,為這次秘境考核做準備。

南煙是不準備參加這次蓮光秘境試煉的,她現在只有煉體境六層的修為,一個月的時間不足夠她衝破聚靈境,而且她也不想成為神劍宗的外門弟子,她暫時沒想好今後要何去何從。

她還有幾個龍蛋下落不明,若是有機會,她更想去尋找孩子們……

南煙已經休養好,明日就要去月華殿上職了,所以今日她有一件事不得不去做。

“不說這個了,對了流蘇,你妹妹在器閣,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好呀,只要我們姐妹能做到的,南煙姐姐儘管吩咐。”

用過午膳,南煙出了凌霄宮,直奔神劍宗器閣所在的山峰。

流蘇的妹妹流葉的就是器閣弟子,南煙一進器閣山門就看見了流葉。

流蘇流葉姐妹倆是花妖血脈,所以兩姐妹容貌十分出眾,流蘇柔美嬌俏,流葉清麗秀氣,各有風姿。

南煙一眼就認出來流葉,笑著走上前與流葉打招呼,說明了來意。

“南煙姐,這就是李師兄的住處了。”

流葉將南煙帶到器閣李師兄的住處,溫聲道:“李師兄接差事不看來人身份,全看價錢,只要靈石給的足,李師兄都會接。”

南煙對流葉道謝,然後走進李師兄的院落。

院中擺滿了的煉廢的器具,零零散散丟在四處,看上去已經許久沒有打掃過了,偌大的院子只有一條小路能通行,能看的出來這是一個器修的住處。

南煙進去時,院裡左側的小屋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隨後,一個頭頂冒煙的黑衣男子從裡面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嗷嗷叫。

他的頭髮被燒了一半,亂糟糟的像個雜草雞窩,臉被濃煙燻黑,看不清面容,但一雙眼睛卻明亮得很,捂著屁股從煉器房裡跑出來,嗚哇亂叫,十分滑稽。

“李師兄?”南煙試探著叫了一聲,從儲物袋子裡翻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遞過去。

李長風撲滅頭頂的火苗,停下嗓子裡的狼嚎,好奇地看向來人,“呦,來客人了!客人要買什麼?”

南煙抿唇一笑,將帕子放在李長風手上,“說來話長,李師兄先清理一下,然後我們慢慢說吧。”

“好好好。”

一刻鐘後,灰頭土臉的黑煤球已經變成了一位飄逸帥氣的道長,穩穩當當坐在南煙對面。

李長風:“這位同門,你要買什麼做什麼,但說無妨,只要你帶夠靈石,我李長風就能給你做出來。”

南煙:“我在萬器錄上看見了一樣東西,名為血親鈴,以親生父母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為符文篆刻,注入靈力貼身佩戴,只要是骨肉血親靠近,血親鈴就會有反應,提示佩戴者有血親靠近。”

“對,這血親鈴是地階下品的靈器,並不難做,一千靈石就行。”李長風還以為是有什麼大單子,結果就只是一個血親鈴。

他不常接一萬靈石以下的單子,但今日清閒,接一個小單子就當調劑心情了。

“你將父母雙方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告訴我,我現在就給你做,等半個時辰就好。”

南煙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願付百倍的價格,有一個請求需要李師兄同意,我要李師兄向天道起誓,此生不會將血親鈴父母雙方的性名透露出去,若有違背,天降雷霆,灰飛煙滅。”

李長風驚詫地看向南煙,像是在看一個腦子不清楚的傻瓜,他本來就是不會將客人的資訊透露出去,向天道起誓完全沒問題啊!

百倍啊,那可就是十萬靈石,這不是上趕著給他送錢嘛!

“你說準了啊!不能反悔!”李長風當即站起身,以天道之名立下誓言。

說完,他興致沖沖看向南煙,“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了!”

他已經等不及要賺這十萬靈石了。

南煙捂住胸口,並未感覺到任何異樣,等了會,還是沒有任何痛苦的感覺,她這才放下心來,對著李長風微微一笑,說了她和應淮的兩人的生辰八字。

果真如此,只要李長風沒有影響神君和孩子們的命途,沒有執意改變什麼,就不會有事。

李長風連忙寫在紙上,接著說:“還有,都叫什麼啊?”

“南煙、應淮。”

李長風滿意地點點頭,已經看見十萬靈石向他招手了。

“這兩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李長風蹙了下眉頭,抬頭望著南煙,眨了眨眼,“你是南煙?凌霄宮的那個?”

南煙扯扯唇角,點頭承認。

李長風愣住,整個人在風中凌亂,他好像知道這兩個名字為什麼耳熟了。

人在極度震驚的時候是說不出來什麼話的,李長風看著南煙沉默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然後一臉興奮地進了屋子,麻利地煉器去了。

好驚天的訊息啊!號稱冷情冷性的凌霄神君居然沒有把持住,和身邊的半妖侍女……居然還有孩子?而且孩子已經丟失了?

他太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惜剛剛發了誓,什麼也不能問不能說,只能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了。好憋屈啊!

半刻鐘過後,李長風拿著一個小盒子出來,放在南煙面前的桌子上,依舊一臉驚奇地盯著南煙瞧。

“南煙姑娘,你……”李長風一臉佩服,真誠道:“很有膽量啊。”

南煙沒說什麼,低頭道謝,“多謝李師兄為我保密了,感激不盡。”

南煙出門就將血親鈴從木盒裡拿出,細心掛在腰上。

有了這個鈴鐺,以後有龍蛋靠近的時候她就可以感應到了,血親鈴並不會真的響起來,鈴鐺聲只有她能聽見,如此正好,不用別人解釋這個鈴鐺為什麼會響,只要她知道就好了。

回到凌霄宮時日光西沉,天邊的雲霞是粉紫色的,映著凌霄宮金碧輝煌的亭臺殿宇,美若仙宮。

“南煙姐姐,你要辦的事情辦好了嗎?”

“辦好了。”

“那就好。”流蘇拉著南煙往梨院的方向走,邊走邊說:“洛公子讓我找你去梨院,好像是有什麼事情要說。”

南煙:“有事要說去神君的月華殿就是了,為何要去梨院。”

梨院是雲夏的住處,南煙不是很想去,沒人喜歡看別人臉色,南煙也是如此,雲夏長大後與南宮雅走得近,南煙對這兩人都敬而遠之。

但是洛羽澤讓流蘇來請,南煙沒辦法不去。

梨院中吵吵鬧鬧,還沒進到院子裡就能聽見瓷器碎裂的聲音。

“憑什麼,憑什麼她一句話,說不追究就不追究了,靈根被毀的是我,修為盡廢的人也是我,楚雲朔毀我靈根,我必要他碎屍萬段才解恨!我才是師尊的親傳弟子啊,凌霄宮不應當為我和四師兄報仇嗎?”

雲夏披頭散髮,滿臉淚痕,她將屋中能摔的東西都摔了,手邊實在沒有能摔的了,便趴在書案上,字字泣血地朝著洛羽澤哭訴。

“仙洲大賽就在半年之後,師尊也是為了宗門考慮……”

“二師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現在還要拿這些話來騙我嗎?南煙為什麼要放過那個妖族,必須要給我一個解釋!”

洛羽澤看著小師妹長大,就跟養女兒似得,看雲夏這個樣子,他心裡也不舒服,但師尊的決定沒人能置喙,他也無法為雲夏報仇。

他只能安慰道:“夏夏,師尊已經為你尋到了煉製涅槃丹的靈植,不久之後你的靈根就能恢復了。”

“不、不夠,我要楚雲朔死。”

雲夏恨得咬牙切齒,哭道:“二師兄,楚雲朔不僅毀了我的靈根,傷了四師兄,還殺了丹閣的凌長老,他與我們神劍宗有血海深仇,但南煙卻為他開脫解釋,說不準她早就被楚雲朔收買,做了妖族的狗,你們可別忘了,她是半妖啊,有一半的妖族血脈!”

“夏夏,這種話不能瞎說。”洛羽澤嘆口氣,繼續安慰:“南煙在紫薇殿當著眾人的面向天道起誓,那就說明她說的是真的,楚雲朔確實從淩河手裡救了她,她說明實情也是應當的。”

雲夏不服氣,脫口而出,“她算什麼東西,豈能就此抵過凌長老的死,凌長老看上她她還不識相,一個血脈低賤的半妖而已,做妾都是抬舉了,她和楚雲朔都是一路貨色,血脈骯髒的妖族,根本不配與靈族相提並論……”

“夏夏!”洛羽澤嚴厲地看著她,警告道:“有些話不能說,這是凌霄宮。”

雲夏咬著唇,眼淚奪眶而出,“是,師尊護著她,我這個親傳弟子豈能與她相比呢,就算被毀了靈根也是活該。”

洛羽澤嘆了口氣,連忙安慰雲夏。

小師妹被毀了靈根,這事放在誰身上都是無法接受的滅頂之災,焉能不恨。

門外,南煙和流蘇對視一眼,紛紛沉默。

她們都是雲夏口中,血脈低賤的半妖,這麼多年聽慣了這種話,雲夏的辱罵已經沒法傷到她們了,只是心底有些無奈和悲涼罷了。

若有選擇,誰想生來低賤卑微。

南煙對視流蘇笑笑,抬腳準備走進去,偏偏這時,腰上的血親鈴發出清脆的鈴聲。

腳下步子頓住,南煙呼吸一窒,抬手握住腰間的鈴鐺,僵硬地轉身,向身後看去。

不遠處,一名穿著器閣弟子衣衫的男子緩緩走近,他看了眼南煙,陰沉的眸子微閃,面無表情道:“奉長老之命,送梨木劍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