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血親（六）

紫薇殿中說話聲嘈雜，長老們各抒己見，激烈討論，他們就著醫閣長老淩河被殺的事討論了好久，但半晌沒有爭吵出一個結果。

有的長老義憤填膺，覺得神劍宗豈能任由一個妖族欺凌，必須要為凌長老報仇，立刻派精銳弟子去妖域，擊殺了楚雲朔，出了這口惡氣。

有的長老認為神劍宗此時不能大動干戈，仙洲大賽沒有多久了，神劍宗應該將全部精力放在仙州大賽上，暫時按捺不動。

眾多聲音中，唯有上首的凌霄神君一言不發，始終沉默著。

坐在應淮身側的宗主喬頤一直注意著應淮的神色，只要一提到楚雲朔，凌霄神君的眼神就會冷幾分，所以喬頤猜測凌霄神君定然是想殺了楚雲朔的。

喬頤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凝重說：“凌長老死於妖族手中，在此之前，神君兩位弟子也遭了楚雲朔的坑害，神劍宗豈能平白無故嚥下這口氣，故而本尊以為，神劍宗應當即刻絞殺楚雲朔，為凌長老報仇雪恨！”

“是啊是啊，宗主說的有理。”

宗主喬頤都發話了，下面的反對聲音立馬少了很多，大家都附和了兩句。

喬頤十分滿意諸位長老的反應，於是轉頭看向應淮，語氣恭敬，“神君以為如何？是否要即刻派弟子前去追殺楚雲朔？”

下面的長老們也紛紛看向上面的凌霄神君，大家都沉默下來，認真等著神君下命令。

神劍宗雖有宗主、各峰閣主和長老們，但經過百年前那一戰，宗內上上下下都以凌霄宮的凌霄神君為尊了，神劍宗實力至上，大家都崇尚強者。

應淮想起三日前，南煙在他眼前墜入萬丈深淵時的，心臟窒息不能呼吸的感覺，雖然知道他可以將南煙救出來，但心中也難以平靜。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

楚雲朔殺了誰，傷了誰，都與他無關，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秘境試煉本就是量力而為，憑實力而定。

但南煙不同。

所以楚雲朔，不能留。

應淮：“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不！不是這樣的！”

一道清麗的聲音闖入大殿中，隨後殿門被推開，耀眼的日光灑入殿中，殿門處，纖細婀娜的身影逆光而立，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

眾人都朝著門口看去。

“南煙？”南宮雅也坐在下面的長老席中，此時她面帶微笑，關懷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對神君請示嗎？有什麼事你就快說吧，畢竟你貿然闖進這裡，不合規矩啊。”

南宮雅說完，立馬有其他長老跟著開口。

“對啊，這不是神君的侍女嗎，怎麼這麼沒規矩，居然一聲招呼不到就闖進來了。”

“可能有什麼重要的事吧？”

宗主喬頤輕咳一聲，下面眾人立馬噤了聲，她看向南煙，淡聲問：“南煙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

南煙神色凝重，雙眸直直地望向應淮，“神君、喬宗主，淩河死時，我就在旁邊，目睹全程，所以我的話，應該可以算作證詞吧？”

應淮一言不發，喬頤倒是點點頭，說：“那是自然，南煙你看見了什麼儘可一一道來，宗門會為你做主的。”

“如此便好。”

“我想說，淩河死得一點也不無辜，楚雲朔不是無緣無故殺了他的，當時……”

南煙緩緩將當時的情景說出，沒有放過一個細節，她聲音平靜，神色認真凝重，自認話語公正，可是在場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相信。

諸位長老神色各異，雖沒有說出來，但鄙夷不屑的目光也說明了他們的想法。

沒有人相信南煙的話。

南宮雅更是差點笑出來，沒想到南煙竟然會說出這樣失智的話來。

“南煙呀，你是不是……還沒有完全清醒，你應是看錯了吧，楚雲朔幾次三番傷害我宗弟子，你怎麼還為他開脫呢，淩河長老平日行事我們都是知道，這樣一個溫和有禮的人，怎麼可能……”

一邊說著，南宮雅一邊用鄙夷的目光打量著南煙，輕笑道：“南煙，你記錯了吧，再好好想想。”

其他長老們心中所想和南宮雅是差不多的，淩河是丹閣長老，南煙只是一個卑微的侍女，誰尊誰卑一眼分明，淩河想要一個半妖做侍妾還不是一張口就能辦成的事，何須強迫南煙呢。

不知道是不是南煙在神君身邊侍奉久了，竟忘了自己半妖的身份，連尊卑都不分明瞭，還敢誣衊丹閣長老，為妖族敵人辯白。

喬頤盯著南煙的眼神看了許久，以她直覺來說，南煙不像是在說謊，但……這麼多人聽著看著，南煙實在不應該為一個妖族說話。

喬頤：“南煙姑娘，有些妖族擁有篡改記憶的本領，或許你就是被楚雲朔篡改了記憶，才會覺得是他救了你，你剛剛甦醒，還沒有醫修為你診治過吧，這樣，你先回去，稍後我讓醫閣的人來為你看診。”

收容半妖的決定是上任宗主，也就是喬頤父親頒佈的，所以喬頤擔任宗主一職後，對神劍宗的半妖都很寬容，常常維護半妖們。

南煙抬起手，目光堅定，“半妖南煙，在此以天道之名立誓，今日所言句句為真，若有不實之言，天打雷劈，神魂俱滅，不入輪迴。”

喬頤：“……”

這孩子有些傻了，給臺階怎麼不知道下呢。

以天道立誓是極其危險的，若有一點偏頗，必然會受到天道嚴懲，無論起誓的人是神是魔都一樣，天道之下，眾生平等。

南煙擲地有聲的話說完，剛剛嘲笑鄙夷過她的長老們都變了臉色。

南宮雅更是黑透了臉，目光陰沉地盯著南煙。小小一個半妖，竟然有膽量反駁長老們的話，用天道誓言來打他們的臉，不知尊卑的東西。

“這……”

喬頤面色遲疑，還想再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但旁邊的應淮一揮手，直接開口送客了。

眼見著凌霄神君面色不虞，下面眾人心裡都有了數，必定是這個半妖惹惱了神君，現在是要關起門來問罪了吧。

喬頤也憐憫地看了眼南煙，無奈嘆口氣，帶著眾人離開了紫薇殿。

不過須臾，殿中其餘人都走了出去，只剩下南煙和應淮四目相對。

“神君……”

“剛醒就跑過來了？”

應淮止住了南煙的話頭，從臺上走到南煙身邊，抬手脫下了自己的外裳披在南煙肩頭。

“是我的錯，我不該在神君議事時闖進來，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南煙心裡一急，雙手抓住了應淮的衣袖，認真道：“神君，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你說，楚雲朔不能殺。”

“回月華殿再說。”

兩人回了月華殿，正好有醫閣的人來給南煙診脈，查驗一番，最後得出南煙並無大礙的結論。

給南煙診脈的醫閣弟子對凌霄神君恭敬回覆，說明了南煙的情況，並留下幾副調養的靈藥，雲洹和洛羽澤站在一側等著，他們都有公務要對師尊彙報。

待醫閣弟子退出，雲洹和洛羽澤走上前一步，正要彙報公務，結果這時，南煙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焦急地開口：“兩位公子，我有很重要的事對神君說。”

雲洹和洛羽澤有些意外，都愣了下，他們覺得南煙似乎有些變了，但說不上來是哪裡變了，兩人沒多想，看了眼師尊，見師尊沒有反對，就點點頭就退了出去。

月華殿安靜下來，應淮目光一直落在南煙身上，從沒有離開過，他能看出來，南煙此時的情緒很不對勁，似乎有股悲傷的氣息縈繞著她，久久不散。

“南煙，你那個很重要的事，是什麼？”

南煙深呼吸，一步步走到書案邊上，跪坐在應淮對面。

“楚雲朔他……”

應淮蹙眉，“你在說什麼？”

南煙張了張口，努力想要將心裡的話說出來，但她嘗試了好幾次，怎麼用力都無法將事實說出口。

“我……我說不出來。”南煙慌張地捂住了自己脖子，一寸寸地摸著。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就是說不出來。

應淮看了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冷聲阻止：“南煙，不要說了，不能說的話就不要說。”

“不、我要說，是……”南煙再度嘗試，卻還是說不就出來，她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面目有些扭曲，窒息倒在地上。

應淮匆匆將她打橫抱起，往內殿走去，將人放在了榻上，不斷地往南煙體內輸送著靈力。

許久，南煙終於清醒過來，看向應淮的眼神摻雜著迷茫和絕望。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南煙聲音哽咽。

應淮將南煙從榻上扶起，面色凝重。

“南煙，你掉入混沌秘境的懸崖禁地時，得到了天道機緣是嗎？”

南煙靠在軟枕上，聞言忙不迭點頭。

應淮：“天道機緣是獨賜予你的，無論你知道了什麼，都不能告訴別人，如你有洩露天機的行為，天道會制裁你，就如今天這樣，險些走火入魔。”

“今日是你第一次妄圖洩露天機，只是得到了輕微的警告，若再有下次，就不會這麼簡單了，以後，莫要對任何人提起你知道的天機，一切順其自然，不可強行扭轉。”

南煙失神呢喃：“原來是這樣，不能說，那我要怎麼做……”

原來天道機緣是不能說的，她不能主動告訴神君，不能主動跟孩子們相認嗎？那要怎麼辦，順其自然？什麼才叫順其自然呢？

見南煙這樣落寞，應淮又補充道：“這是好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天道點化的，萬中無一，既然有此機緣，以後不要再說你自己沒有天賦這樣的話了。”

南煙怔怔點頭，她又想起紫薇殿裡說的事，又提起精神，抓住了應淮的手，擰眉道：“神君，我沒有說謊，我在紫薇殿裡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淩河他、他真的……”

單獨面對神君時，有些話反倒說不出口。

“本尊信你，淩河死有餘辜，不過楚雲朔將你擄走，害你掉下懸崖，他雖偶然救了你，可也不是無辜之人。”

南煙不住地點頭，眼裡瞬間有了淚花，“我知道我知道。”

是她的錯，她生了他，卻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害雲朔受盡苦楚，為了活命走到這一步，無論他怎麼壞，她都不怪他，她的孩子很可憐。

“可他不能死，真的不能。神君，我求你，求你放過他。”

應淮目光沉沉，看著南煙眼角的淚，一言不發。

南煙跪在榻上往前湊，彎腰叩頭，額頭正好貼在他的手背上，“神君，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求你放過他，恩怨一筆勾銷。”

“百年前，那個山洞裡，我幫了神君一次，現在，就當神君還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