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太夫人的額角抽啊抽。

若不是理智提醒她,她都要問一句王姮:丫頭,你以為我們王家的莊子是什麼地方?

是牢房嗎?

就算是牢房,也會給飯吃啊。

王家的小女郎,被送去莊子,不擔心失寵,不關心什麼時候被接回來,卻心心念唸的記掛一件事——吃!

謝太夫人終於知道,為何這丫頭會這般的……圓潤!

“……阿玖,你只管放心,你即便去了莊子,吃穿用度等一應事務,都跟在家裡一樣!”

謝太夫人實在不好直接回答王姮“能吃飽”,因為說“吃飽”這種話本身,就是對王家的羞辱。

堂堂琅琊王氏,哪怕最落魄的時候,闔家被趕出京城,在塢堡還被亂民圍困,闔家上下都從未擔心過“餓肚子”。

九娘這丫頭……唉,算了,到底還小,且親孃又不在,身邊的傅母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奴婢。

謝太夫人捏著佛珠,目光略略一掃,對於王姮的傅母、貼身丫頭等都不十分滿意。

她決定了,等過些日子,風頭過了,她就親自尋找個穩妥的老媼送去莊子,讓她好好教導一番王姮。

王姮不知道,自己即將迎來一個“容嬤嬤”,她聽了祖母的回答(承諾?),很是開心。

肉乎乎的小臉上寫著滿足:“那就好!如此,阿玖就放心啦!”

謝太夫人:……

所以,只要給吃飽,你這丫頭也不在乎是不是被趕出家門?

之前謝太夫人擔心王姮“不聽話、不去莊子”,併為此準備了一肚子的勸說。

甚至還準備了利誘、威脅等輔助手段。

沒想到,完全沒用上,人家小丫頭“配合”得很!

根本就不需要謝太夫人苦口婆心的勸說,或是威嚴冷肅的告知,王姮就乖乖的答應了。

謝太夫人不必浪費唇舌,她卻半點都不開心。

這是離開家,離開親人啊,這死丫頭居然一點兒都沒有不捨?

幸虧王姮不知道自家大母的心聲,否則,她一定會呆萌的問一句:“我若是不捨得,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謝太夫人不知道,王姮早就無比通透:自己無法改變的事兒,就不要強求,聽之任之,乖乖配合,才不會讓自己吃更多的苦頭。

“……去吧!去吧!”

謝太夫人看著白白胖胖的倒黴孫女很是礙眼,直接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她甚至告訴王姮以及眾人:“我上了年紀,見不得分離!九娘走的那日,不必來向我親自辭行。”

謝太夫人實在不想再看到王姮這副氣人的小模樣。

王姮眼睛一亮,嘿,還有這種好事兒?

其實吧,她也不想來給祖母辭行。

一來,辭行要下跪,要故意做出不捨,最後還要擠出幾滴眼淚。

這,有些麻煩,王姮能夠做到,可她不樂意啊。

二來,一大早的來辭行,很容易錯過小廚房出鍋的第一籠蒸餅。

那蒸餅要剛出鍋才好吃,濃濃的麥香混合著餡料的鮮香,哎呀,簡直能夠讓一個吃貨只是想一想就流口水。

可惜,要去莊子了,不知道莊子上有沒有手藝好的庖廚。

等等,庖廚?

剛才大母說了,可以提要求的。

那她是不是可以——

王姮已經準備行禮走人,小胖身子都轉過去了一半,想到這裡,她硬生生的轉了回來:“大母,我、我還有個請求!”

謝太夫人:……

莫名的,她有種預感,這丫頭說出來的話,一定會讓她“驚奇”。

深吸一口氣,謝太夫人淡淡的說了句:“什麼請求?”

“那個,我們小廚房的廚娘,我很喜歡她做的吃食,我能帶著她一起去莊子嗎?”

謝太夫人:……果然沒有猜錯,這丫頭總能奇葩得讓她無語!

“……能!”

一個廚娘,且本就是姜氏的人。

就算謝太夫人不把人打發走,等崔氏反應過來,也會出手。

咦?

等等!

王姮這丫頭,到底只是貪吃,繼而才想到帶走會做可口飯菜的廚娘,還是要保全姜氏留下來的心腹?!

謝太夫人作為王家內宅的宅鬥冠軍,哪怕現在成了老祖宗,也習慣性的用宅鬥思維去考慮事情。

她定定地看著王姮,試圖在她的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王姮則仰著小腦袋,露出了兩層的小下巴。

宛若發麵饅頭的小臉上,寫滿了坦誠、純粹與真摯。

謝太夫人捏緊佛珠,這丫頭到底是演技精湛,還是天真爛漫?

但很快,謝太夫人就又釋然了:

是,如何?

不是,又如何?

左右這丫頭要去莊子了,過些日子,自己也會給她尋個規矩端方、嚴格認真的傅母。

到時候,九娘不管是人是鬼,都能讓傅母教導成王家貴女該有的模樣!

……

這日清晨,天還沒亮,傅母、白芷等就都起來了。

她們收拾了王姮的衣服、玩具、首飾、妝盒等等物品,有的入箱,有的打了個包袱。

院子裡的粗實丫鬟們,全都動了起來,搬的搬、抬的抬,將這些都送去了後院的馬車上。

還有廚娘,也跟著收拾,她慣用的廚具、炊具,以及一些自己配製的佐料、小菜等。

另外,許是謝太夫人真的“怕了”王姮,擔心這個眼裡心裡只有吃的胖孫女,再提出什麼奇葩的請求,昨天晚上,就命人送來一些珍貴的食材。

比如燕窩,銀耳,蔗糖,以及一些乾貨。

這些基本上都是大家族的珍藏,許多尋常百姓,見都沒有見過,就更不用說吃了。

謝太夫人不太重口腹之慾,與其放在庫房裡招蟲,還不如填了胖孫女的那張嘴。

就……算是她這個大母,對為家族“犧牲”的小孫女的一點兒心意吧。

廚娘將這些都珍重的收了起來,並一起放到了馬車上。

“走吧,去給阿父辭行!”

謝太夫人不讓王姮去辭行,王廩卻沒有這麼說。

所以,依著規矩,王姮還要去向王廩、崔氏拜別。

只是一行人剛剛來到中軸線的院子,就發現院門緊閉。

王姮眨眨眼睛,“阿母忘了我今日要去莊子?”

傅母和白芷眼底都閃過苦澀,崔氏哪裡是“忘了”,她擺明就是不想見九娘。

這個女人,真是惡毒,把九娘一個六歲的孩子趕走還不算完,居然、居然連最後的面子功夫都不做。

哪怕假的母慈女孝,人家也不屑!

自家九娘,真是太命苦了,有了後孃也就罷了,後孃還——

其實崔氏這樣才是最可怕的,她連“名聲”都不要,連最後的底線都沒有了。

就像某些小人,他們還顧及名聲、體面,也就稍稍有所收斂,多少還能用道德去約束。

崔氏,則毫無顧忌,無法制約!

其實,傅母、白芷這次還真是冤枉崔氏了。

許是計謀終於得逞,又許是白天在樓氏莊園折騰得太狠,到了晚上,崔氏徹底鬆弛下來,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但,寅初時分(3:00),崔氏忽然覺得有東西流了出來。

她心下一驚,趕忙翻身起來,發現裡褲上有幾點殷紅。

崔氏嚇到了,以為自己流產了,趕忙吆喝著要讓去請府醫。

王家供奉的府醫,趕忙趕來,診了脈,問了崔氏以及丫鬟們一些細節,才緩緩說道:“沒有什麼大礙,這都是正常的。許是白日太過操勞,又許是女君心緒激盪,我開些滋補的藥,女君願意吃就吃一劑,若是不想吃,也可不吃!”

府醫的意思很明白,崔氏沒事兒。

崔氏:……

沒事兒的話,自然不願意喝藥。

過了一個時辰,崔氏沒有繼續流血,這才又放心的躺了下來。

院子裡的奴婢們也被折騰得夠嗆,都又困又累的睡著了。

所以,王姮來辭行的時候,正院裡一片漆黑,很是安靜。

“許是阿母有什麼不便吧。”

王姮依然情緒穩定,她還主動幫崔氏找了藉口。

“既是阿母不便,那我也就不要貿然打擾了!”

辭行嘛,又不是非要面對面。

王姮來到院門口,對著緊閉的院門,恭敬的跪下,行禮:“阿母,九娘走了!”

“九娘伏願阿母身體康泰、百事順遂!”

王姮軟糯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很是清晰。

在外院書房忙到半夜的王廩,還記得今日是王姮離家的大日子。

只睡了一個多時辰,他就匆匆起來,隨意的抹了把臉,就趕回了正院。

他剛剛穿過二門的垂花門,就看到一個圓圓的小身影,跪地辭行的畫面。

王廩用力握緊拳頭,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了起來:好個崔氏,竟這般連體面都不顧了。

阿玖來辭行,她居然、居然連門都不讓阿玖進!

這……不只是看不起阿玖,更是看不起王家,看不起他王廩啊。

都不用拿皇家舉例子,只跟隔壁的樓家相比——

同樣是崔氏女的樓家太夫人,敢這樣對樓謹的兒子嗎?

不!

她不敢!

她只能用些陰損的計策,“捧殺”大郎。

崔氏這般囂張,不只是生性如此,更是因為打從她心底裡,她就沒有將王家當回事兒!

王廩的眼底染上了一層寒意,報復!他一定要報復崔氏!

……

“阿玖,去了莊子也無需擔心,每旬或休沐日,阿父都回去看你!”

王廩壓下翻滾的情緒,緩步走到了院門口。

他彎下腰,親自抱起了女兒。

呃,略沉。

但對於一個從小研習君子六藝的世家子來說,抱一個六十斤的孩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抱起王姮,王廩沒有進內院,他直接轉身,去了後院的馬廄。

馬廄裡,已經準備好了馬車。

王廩將女兒放到了馬車上。

王姮站在車轅,便與王廩的高度差不多。

父女倆對視著,王廩塞給王姮一疊契紙,“阿玖,這是莊子的房契、地契等,還有莊頭等一眾僕役的身契,以後,這個莊子就是你的。”

他的女兒不是被送去莊子“反省”,而是在自己的莊子靜養。

王姮眼睛一亮,還是阿父最大方,沒有給錢,或是給東西,而是直接將整個莊子都送給了她。

去了莊子,她就是小主人,她就能隨意的吃吃喝喝!

“多謝阿父!”

王姮沒有推辭,快速的接過一打契紙,塞進了自己的衣襟。

那動作,堪稱行雲流水,王廩都有些怔愣。

不過,女兒爽快接受他的好意,還真心道謝,多少讓王廩享受到了“父女天倫”,他深覺欣慰。

王廩親自將馬車送出縣衙後院。

他站在路邊,目送馬車緩緩離開。

王姮看到路邊的阿父,便從車窗裡伸出一介宛若蓮藕的胖胳膊,衝著王廩賣力的揮啊揮。

王廩:……

不知為何,見到這一幕,又讓他想起當日被迫送阿姜去楊家的場景。

好……個崔氏,竟逼迫我至此,我定不饒你!

王廩不知在路邊站了多久,太陽高高升起,他整個人也被曬得有些發暈。

王廩回過神兒來,望著空空的馬路,準備轉身回府,不遠處就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樓家的銀甲軍?莫非是樓家大郎?他果然來找九娘玩兒了?”

王廩下意識的蹙起了眉,但忽的又想到他對崔氏的報復大計,他又露出笑容:“哈,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