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萬籟俱寂。

李敬道調養完畢,感覺周身輕鬆不少,他沒有就此停下歇息,而是平心靜氣,開始默誦晚課。

玄門早晚功課經,這麼些年他早已經習慣。

夜色如墨,整座村莊好似與之融為一體。

“咕嚕……咕嚕嚕……”

耳邊忽然響起道道水聲,打斷了李敬道的功課唸誦,他猛然睜眼,似乎感應到什麼,迅速拿了拂塵木劍,開啟房門縱身一躍,消失在黑夜中。

只是片刻,人已出現在村中的那口古井旁。

井神祠,一道人影立於廟前,倒負雙手,如木樁一般一動不動,看著被毀壞的法壇怔怔出神。

“原來閣下也是玄門中人。”

對方身上的黑色道袍加之背上的木劍,身份已然顯而易見,而且能有本事設局的又豈是常人?

面對李敬道的突然到訪,黑袍道人似乎早有預料,並沒有太多驚訝,他迴轉身來,目視對方,上下打量了一眼。

“我說呢,本道設下的香火陣怎會不明不白的破了法,原來是有同道中人在此,難怪,難怪啊!”

說著右手微抬,屈指一彈,頓時一道破空聲起。

李敬道不敢直接用手去接,而是揮動長袖攬收,攤開乍看之下,卻是自己嵌入井沿的那三粒丹砂。

很明顯,對方已經發現了他留下的記號。

“道友可知,阻人修行如殺人父母,你毀我法壇,致使我功虧一簣,這樑子可算是結下了。”

黑袍道人臉色和緩,看不出任何異樣表情,但言辭語氣卻是爭鋒相對,赫然不準備善罷甘休。

李敬道原本並不知曉對方設局為何,直到這句話出口,方才明瞭,原來是藉助香火願力修煉。

那水煞只是靈體,乃陰穢水氣所化,連精怪都算不上,靈智未開,又怎麼會向村民索要供奉?

他當時就心生懷疑,不然也不會留有後手。

“道兄借香火修行,本為正途,可萬不該遷怒民眾斷人生路,如此行徑,就不怕惡障纏身麼?”

香火應用廣泛,充當媒介,寄託民眾信仰,溝通上天,神靈亦可藉助香火功德壯大自身修為。

神道修行必不可少,只不過一般作用於鬼怪地祇之類,活人修神道,雖不是什麼邪魔歪道,卻也屬於另闢蹊徑,以往只是聽說,卻從未見過。

黑袍道人聽了李敬道這番話,嗤之以鼻。

“一個毛頭小子,才幾年的道行,竟敢教訓起本道來!罷罷罷,本道也懶得與你廢話,你毀我法壇,壞我修行,這筆賬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他以餘監集為中心法壇,按照五行方位分別在五個村子設下了香火陣,耗時數月,眼見得便要修成,豈料緊要關頭,郭家莊卻斷了香火聯絡。

轉瞬之間,萬千心血付諸東流,功敗垂成。

而今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心中怎能不惱!

“小子,本道不殺你,實難洩我心頭之火。”

說話間,道人已拔出背上木劍,直指李敬道。

見對方一言不合便欲動手,李敬道心知事情沒得商量,這不是正經神道修士,實乃邪道妖人。

“既是如此,那就要看閣下有多大的本事了。”

李敬道毫不畏懼,收攏拂塵,單單持劍對立。

他本就沒多少時日可活,故而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在這種境況下打架鬥法,其實利大於弊。

黑袍道人早就按捺不住,此時目光一沉,丹田元炁運轉,欺身直上,身法飄忽如同鬼影,手中桃木劍黑氣騰騰,裹挾著無盡殺意,當胸直刺。

李敬道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不敢大意,揮動木劍撥開攻勢,以守代攻,將對方劍招一一化解。

皓月當空,月色下兩道身影鬥得難解難分。

黑袍道人也沒想到,此人年紀輕輕,劍法造詣竟如此高超,已然是一流水準,著實難以應付。

他卻不知李敬道自幼跟隨師父習武,主攻劍術,除了本門四十九路七星劍法大成,亦精通別派武學,經過【存思】天賦的整合,威力大漲。

不消十合,李敬道便摸清對方的路數,挽劍撤步引他來刺,待黑袍道人劍至,驟然閃身背劍直刺,黑袍道人猝不及防,忙調動法力將劍彈開。

豈不料李敬道這一刺也是虛招,轉身一腳踢中對方前胸,黑袍道人身形不穩,連連往後倒退。

鬥劍不成敗了一陣,使得黑袍道人愈發惱火。

他左手自袖中一摸,捏出一張青色符咒在手,默誦咒語,符光大盛之下,剎那之間陰風陣陣。

符分五行,按照符紙與顏料的顏色劃分為白青黑紫黃,分別代表金木水火土,各有各的效用。

青符屬木,有招陰鬥法的屬性,常用於鬥法。

李敬道見他動用符咒,虛晃一劍,扭頭便走。

“哪裡逃。”

黑袍道人見狀,只以為對方是法力不濟想要逃跑,豈肯輕易放過,想也不想便縱身緊追而去,手中符咒順勢打出,符光瀰漫直取李敬道。

李敬道腳不沾地,身形飄忽,木劍揮舞輕易化解,如此轉眼遠離郭家莊十餘里,進入一座山谷之內。

適才一戰已經弄出了不小動靜,如果接著在村中鬥法,難保不會殃及池魚,傷及無辜。

“閣下聽我一句,現在回頭,尚來得及。”

李敬道此刻立於一青石上,居高臨下望向對方,見那黑袍道人雙目隱隱發紅,渾身上下邪氣凜然。

雖不知他修行的是什麼功法,但由此看來,顯然是被影響了心智,自身行為已漸漸不可自控。

“廢話少說,拿命來吧!”

黑袍道人喝畢,將符咒握在手心,揮拳一擊,符光閃爍疾射而出。

李敬道趕忙飛身掠開,“轟”的一聲,他方才駐足的青石頓時炸裂,一陣煙塵滾滾,碎石四散。

能把符咒之術運用得如此嫻熟,對方的道行儼然不低。

黑袍道人一擊不中,再度發動攻勢,李敬道則收起木劍,左手掐個雷印,法力加持一掌揮出,雷霆乍響,不僅衝破對方的符光,甚至餘力不減,往後正中黑袍道人右肩。

黑煙升騰,那道人肩頭赫然被灼焦。

“掌心雷。”

黑袍道人震驚之餘惱羞成怒。

“好好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不再拖延,左手捏出一張黑符,右手舞動木劍,腳踏罡步,口誦真訣,霎時間陰風大作。

道道金戈鐵騎之聲傳來,無數披甲兵將自地底冒出,帶著無盡鬼氣現身陽世,四周溫度驟降。

這一手請猖兵的法術,使得李敬道心頭微驚,他不敢輕率,當即由懷中掏出一方銅印,法力運轉之下,銅印飛上半空,金光大閃,宛如一口金鐘照將下來。

“敕令,猖兵速退。”

此乃他這一脈正兒八經的道經師寶印,有召神役鬼之威,印章一出,萬鬼伏藏,但見黑袍道人剛剛請出來的五猖兵馬,在印章的威壓之下,萬般不願的縮回了地底。

“砰砰……”

“噗……”

手中桃木劍寸寸碎裂,體內元炁立刻紊亂起來,四處衝撞不受控制,黑袍道人完全壓制不住,只能任憑元炁衝破丹田脈絡,四溢而出。

請神容易送神難,陰兵現世,結果什麼好處都沒撈著就又被強行遣送了回去,怨氣是何等的強烈。

黑袍道人道行不夠,立受反噬,連連吐出大口鮮血,表情複雜,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指向李敬道。

“你……小子爾敢!”

咬牙切齒蹦出這幾個字,黑袍道人帶著萬般不甘往後便倒,四肢一挺,竟是直接氣絕身亡。

李敬道收了印章,忽感覺渾身乏力,忽冷忽熱,並伴隨著胸悶氣短。

他心知是今晚鬥法損耗太多真元,身體已經有些跟不上。

調動元炁運轉,將強烈的不適壓制下去,李敬道邁步來到那黑袍道人的屍體旁驗看一番,確認死得不能再死。

所謂害人終害己,大抵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