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淑蓮的規勸之下,虎精逐漸氣消,似乎也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此時偷偷朝著李敬道瞧了一眼,見他背過身去並沒有注意自己,內心躊躇片刻,終歸還是選擇接受,張口將那丹藥吞下。

李敬道眼睛不看不代表他不知道,當下不由得頗感無奈,這不僅是頭母老虎,還是頭傲嬌虎。

可話又說回來,它對外人氣勢洶洶,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對這小姑娘倒是特別溫存,可見在它心目中已是給予十足的信任,完全有別於他人。

服下丹藥,虎精自行運炁調理一番,疼痛之感銳減,沒過多久已經能夠站起身來行走自如,至於外傷倒是好治,只要妖力恢復,自然會痊癒。

餘淑蓮歡喜之餘,引著虎精向李敬道致謝。

對此李敬道輕笑了笑,隨口玩笑了一句。

“怎麼,我的藥不是毒藥了?”

豈料這話一出口,虎精卻是又賭起氣來。

“既如此,我吐出來還你便是。”

餘淑蓮見勢不妙,連忙上前打起圓場。

“姐姐何必這般小家子氣,先生是在同你開玩笑呢,再說吃進去的東西又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說著又面朝李敬道,頗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勿怪,虎姐姐它並非有意衝撞。”

李敬道輕捋鬍鬚,不以為意。

“無妨,無妨。”

這一人一虎,一個膽大沉穩知書識理,一個衝動易怒傲嬌偏執,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乃至不同的物種,卻能情同親人,和睦共處,未免新奇。

若是編成故事傳唱,必然將成為一段佳話。

“對了,小女斗膽,還未請教先生名諱?”

這位大先生看似平平無奇,卻是本領高超,實為一奇人異士,餘淑蓮敬佩的同時亦有些好奇。

而李敬道見她問起,倒也是毫不隱瞞。

“慈悲慈悲,貧道姓李,道號無為子,只是一雲遊道人,毫無功績,可當不起這‘先生’二字。”

先生這個稱謂有很多種寓意,可以運用到多種場合,但是在玄門當中,只有德高望重的高真方才能稱“先生”,既可當作尊稱,也能用作諡號。

不過對於此,餘淑蓮並不在意,一如既往。

“先生過謙了,在小女看來,有德之士即為先生,李先生能夠明辨是非,饒恕虎姐姐一命,又賜下丹藥給它治傷,尊您一聲‘先生’並不為過。”

她一邊說,一邊面朝李敬道揖了一禮,隨即又望著一旁的虎精,邁步近前,眉眼中盡是憐憫。

“其實先生有所不知,虎姐姐先前也是很善良的,不僅不會傷人,還會主動救人,便拿我來說,當初我進山採藥,一時不慎受困于山崖,若非虎姐姐出手搭救,只怕小女早已魂歸地府。”

“不僅如此,月前我母親重病,藥石罔效,還是虎姐姐賜下寶藥,這才使我母親平復如故,它對我們家恩深似海,如同再造,可是我爹卻……”

說到這兒,餘淑蓮輕撫著虎身,悲從中來。

”唉!說到底,終究還是我對不住它。”

聽完她這番話,此事一切隱情赫然呼之欲出。

餘淑蓮是藥商之女,通曉醫道,因進山採藥而與虎精結緣,之後其母重病,束手無策,遂來此求藥解救。

想來便是此刻,這個訊息被她父親知道,一時之間貪慾滋生,三番五次設計奪取寶藥,虎精氣憤之下怒而傷人,從此純粹心境漸漸發生改變。

它煉化橫骨,眼下正是學人語、通人事之時,見善則善念萌發,見惡則魔念橫生,這是極其重要的一步,一旦踏錯,那將是完全不同的兩條道路。

好在這決定性的關頭,餘淑蓮及時進山相伴,讓它明白還有可信之人,仍舊保留了幾分善念。

不然走火入魔,還不知會釀成何種後果。

“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吶!”

李敬道目光落在虎精身上,心中思緒翻飛。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前因後果什麼都清楚了,可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他的目的也並未達成。

李敬道本為降妖除害而來,而今妖降不成了,三百兩銀子也面臨著泡湯,但是事情總得處理。

“或是緣法,妙不可言!”

感慨一聲,搖了搖頭,李敬道走向那虎精。

事情因它而起,自然也該由它而終。

“我且問你,可知修煉為何?”

虎精心底尚且有氣,將頭微微一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李敬道不免一陣無語。

餘淑蓮在李敬道開口之際,便心知先生是要指點引導虎姐姐,當下連忙推了推它,使了個眼色。

虎精怎會不知這是一樁莫大的機緣,他們這些異類精怪,得到人類修士指路的機率,可遠比被打殺的機率渺小得多,同類小妖更是求之不得。

如今機緣就在眼前,它只要低個頭就能得到,怎奈內心總是難以平復,情不自禁便有些抗拒。

此人先是打傷了它,之後又賜藥醫治它,它也不知道是該怨恨還是該感謝,可謂萬分的糾結。

因而猶豫良久,又望了望餘淑蓮,支支吾吾。

“修煉……修煉自然是為了得道成仙了。”

李敬道見它扭扭捏捏,簡直比女兒家還要女兒家,哪裡有半點百獸之王的樣子,不覺有些好笑。

“得道成仙,說的倒是容易。”

他目光瞥了一眼寒潭邊上的黃精,說道。

“若貧道沒有猜錯,那株黃精應當是你成道之物吧,是想等到時機成熟,服之而增加道行?”

虎精這會兒沒有遲疑,點了點頭。

“我守了它二百年,只為化形之日將其吞服,以便助我成功化為人身,相對而言重如性命,別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是此物斷不能讓於他人。”

李敬道聞言恍然,繼而又道。

“哪怕如此,這卻不能作為你擾亂人間秩序之理由。”

“那我就活該吃虧?”

李敬道付之一嘆,鄭重其事。

“他們要奪你寶藥,殺你取骨,你為求自保傷人害命,本為自然之道,無非對錯,可他們之所以這麼做,那是因為凡俗之人六根不淨,貪慾作祟,你既步入修行,想要得道,那就必須要有區別於他們,否則與這些凡人又有何分別?”

“修道煉真本就不易,期間重重磨難,道道災劫,人尚且如此,何況異類?”

“此物在這兒兩百年未曾出事,為何偏偏這個時候惹上了塵俗?使得兩相其害,未必不是天道定數,倘若再繼續執著下去,只恐將要竹籃打水一場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