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靜,落針可聞。

南煙和霜瑩愣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前方面無表情的神君,冷汗都要落下來了。

“師……師尊。”

霜瑩一想到剛剛說了什麼,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膝蓋一軟,直接就跪了下去。

看著師尊的目光落在南煙身上,霜瑩急忙拉認錯:“霜瑩口無遮攔,冒犯師尊,望師尊責罰,但此事與阿煙無關,她只是在傾聽弟子講話。”

南煙張了張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低下頭,也不解釋什麼,破罐子破摔了了,心想著算了,大不了被攆出凌霄宮,沒什麼的。

神君估摸有送她出凌霄宮的意思,藉著這個由頭攆她離開也正常。

但……

應淮並未接著霜瑩的話說下去,彷彿沒有聽見她們肆意大膽的對話,轉而問道:“你來為南煙晉升護法?”

霜瑩:“回師尊,正是。”

“嗯。”

神君大人來去如風,頷首一下,沒說別的,放下一瓶養護神魂的丹藥就走了。

只留下霜瑩和南煙面面相覷。

霜瑩能肯定,師尊一定聽見了那些話,但是居然沒有說什麼,就這樣輕輕略過了!

她拜入師門兩百年了,其實與師尊並不相熟,師尊御下嚴厲,疏離冷漠,霜瑩從不敢靠近,修真之道大多都是大師兄雲洹傳授的。

還記得百年前,小師妹雲夏跟侍者們打探師尊私事,然後被師尊關進後山秘境五年,還罰了十年的靈石貼補,誰聽了都得說一句可憐。

結果現在就這麼輕輕略過了?

霜瑩拍拍南煙的手,確通道:“阿煙,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阿煙在師尊身邊侍奉百年多,在師尊心中,阿煙可比他們這些掛名弟子強多了,師尊定是看在阿煙的面子上才沒有計較那些話的。

兩人被驚了一下,也不再說閒話了,開始幹起正事來。

霜瑩在棲霞閣佈下聚靈法陣,專心為南煙護法。

有了霜瑩的助力和指導,南煙晉升的十分順利,天還未亮,她便突破了壁壘,正式踏入了煉體境四層。

————

接下來這幾日一如往常,南煙按時到月華殿當差,神君外出她跟在身邊當背景板,神君辦公她坐在旁邊研墨添茶,日子清閒平淡,愜意輕鬆。

這日,神劍宗宗門大會,神君下山,前往宗門大殿參加,南煙也跟著一起。

大殿中氣氛緊張,商討內容與凌霄宮有關,眾人皆是一臉沉重。

殿外,南煙坐在臺階上,自上而下觀看著比武臺上內門弟子們比試鬥法,手裡抓著一把瓜子,看得興致勃勃。

近日宗門不怎麼太平,內門弟子們常常聊起神劍宗弟子去混沌谷的混沌秘境試煉,結果碰上妖域的人,從而發生激烈交戰的事。

距南煙十步遠的地方就有兩個內門弟子在說混沌秘境中的事。

“聽說是妖域梟城的少城主奪得了軒轅鼎,還將凌霄神君座下的兩名親傳弟子打成了重傷?”

“是啊,去混沌秘境試煉的弟子們今天就回來了吧,也不知道神君派出去的兩名親傳弟子傷勢如何,都說妖域的人心狠手辣,看來果然是如此。”

“神君弟子各個修為高強,什麼樣的人物,竟能將兩位親傳弟子打成重傷?”

“只知道是妖域梟城的少城主,叫楚雲朔,其餘的就不知道了。”

南煙豎起耳朵聽著,並不發表任何意見,誰知道這兩個內門弟子說完,竟將矛頭指向她。

他們對著南煙指指點點,面露鄙夷,“果然是有一半妖族血脈的人,沒心沒肺的,聽見凌霄宮弟子受傷都不為所動,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聽說還是神君的貼身侍女,居然這樣冷血,真是不懂宗門為什麼要收容這些妖族,都是白眼狼。”

南煙嗑瓜子的動作停住,覺得手裡中的瓜子頓時不香了。

又不是她打傷了神君弟子,這還能連坐呢。

他們說他們的,南煙只當做沒聽見,默默走遠了。打不過還躲不過麼,她不聽就是了。

論窩囊,整個凌霄宮她當屬第一。

不過……

凌霄宮有弟子受傷了嗎?她記得這次去混沌秘境參與試煉的神君弟子有兩位,一個是四弟子慕白,一個是小師妹雲夏。

他們的修為都不低,居然會在外面被人重傷回來?!

凌霄神君的名號響徹靈域,無論是靈族還是妖族,都不願與凌霄宮的人結仇,這個叫楚雲朔的妖族直接將神君兩名親傳弟子打成重傷,當真是個不怕死的勇士啊。

不多時,掌門長老們說完了事,陸陸續續從大殿裡面出來,最先出來的就是陌掌門和凌霄神君。

南煙瞄了眼神君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不對,神君神色如常,是不是就說明慕白和雲夏的傷勢並不重,只是神劍宗弟子們人云亦云,才將這件事誇大了。

謹慎做人如南煙這樣,大多時候都能猜出他人想法,以便於更好的在凌霄宮苟命。

她常常推測神君的喜怒,這決定她以什麼態度侍奉。

神君不僅沒有怒意,回去路上還問起她與霜瑩交情如何,又問了她最近修練進展。

南煙覺得神君心情不錯,有跟她閒聊的意思,她也就多說了幾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在神君臉上看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神君出關以後,好相處了很多,話也多了些。南煙這樣想著,下一瞬就聽見神君隨口問道:“靈木丹都已服下,你神魂已然恢復,那些遺失的記憶可想起來了?”

南煙步子一頓,表情有瞬間的崩塌,但很快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回:“有想起來一點,斷斷續續的,都是宗內弟子受傷的畫面。”

應淮掃了眼南煙躲閃的雙眸,接著問了幾句,都被一一應付了,並未問出什麼。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無妨,慢慢想,總會有想起來的那一天。”

“……”

一想起那些荒唐的記憶,南煙就有些心虛,還總是控制不住地臉紅,她垂下頭糾結著,心中惶惶。

她不懂神君為何一再提起那場荒誕夢境,明明是不該發生的事,就讓這些事淹沒在漫長歲月中,不要再提起了。

若她坦白,神君會如何?要攆她出凌霄宮嗎?可她真的不想走。如果神君不攆走她,繼續留她在身邊,那日後如何相處?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南煙都不敢想。

她只想做神君侍女,求一份安穩,其他的都不想要。

————

南煙本以為神君弟子重傷言論是謠傳,直到第二日,洛羽澤等人護送慕白和雲夏回到凌霄宮,她才知道他們傷得有多重,何止是重傷。

“四師弟服下了續命丹,救得及時,總算是保住了性命,只是需要臥床修養,兩年內不能動用靈力了。”

洛羽澤面色沉重,繼續道:“小師妹性命無虞,只是靈根已毀,怕是……”

靈根毀了就是廢人,徹徹底底變成了手無寸鐵的廢人,放眼靈域,就算是靈根最差的人都能達到煉體境一二層,極少有完全不能修練的。

從天之驕女到廢物,雲夏性子高傲,怎能承受這樣的落差。

好在靈根是可以重塑的,不是一點希望沒有。

雲洹和洛羽澤在商討煉製涅槃丹的原料,為重塑小師妹靈根操碎了心,倒顯得身為師尊的凌霄神君尤為冷淡。

需要凌霄宮出力的地方,應淮都允了,只是面上看不出有什麼擔憂焦急之色,彷彿靈根被毀的不是親傳弟子,只是一個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午後,凌霄神君與大弟子云洹下山辦事,南煙也沒得清閒,受洛羽澤請求,給雲夏送藥。

她到時,正好碰見霜瑩,兩人便一同進了屋。

侍女和醫閣長老都在,各個面色凝重。

小師妹雲夏躺在榻上,雙眼微紅,淚光盈盈,滿臉不甘。

醫閣長老南宮雅坐在榻邊的方凳上,正溫聲安慰著。

南宮雅:“靈根是可以重塑的,今日神君與雲洹公子下山去,就是去尋煉製涅槃丹的材料了,夏夏放心,用不了多久你的靈根就能修復了。”

“就算靈根能復原,軒轅鼎和太虛劍也回不來了。”

雲夏咬牙切齒,陰沉著臉,“若非那個半妖橫插一腳,我一定能得到軒轅鼎和太虛劍的認可!血脈低賤的半妖,毀我靈根,重傷了四師兄,實在歹毒!”

“半妖大多都是無父無母的棄兒,心思歹毒手段狠辣,確實可恨,他們都是生來低賤的人,不配咱們為其氣憤。”南宮雅安撫地拍了拍雲夏的手,“夏夏,你是神君親傳弟子,凌霄宮定會為你報仇,將那個半妖碎屍萬段。”

十步遠的屏風外,霜瑩看了眼身旁的南煙,無奈嘆息,小聲道:“阿煙,夏夏被妖族人所傷,一定是太過難受了才會這樣說。”

“我知道的。”

神劍宗雖然收容了許多妖族血脈的孩子,但血脈不純的半妖大多天賦平平,地位很低,許多靈族對妖族抱有偏見,持蔑視態度。

許多事情無法選擇,生而不公。

南煙端著藥碗,緩緩走進去,微笑道:“夏夏,該喝藥了。”

話落,雲夏和南宮雅都扭頭看過來,表情瞬間冷了幾分。

雲夏沒有理會南煙,而是對著霜瑩喚了聲師姐,眼淚瞬間湧出來,委屈張口,“師姐,我現在不想看見任何半妖,你讓她出去好不好,我不需要她照顧。”

“夏夏!誰教你這樣說話!”

霜瑩擰眉,想要教訓幾句,卻被南宮雅打斷,“夏夏受了這樣重的傷,霜瑩你這個做師姐就不要和師妹計較了,多順著她些吧。”

說完,南宮雅又看向南煙,溫柔笑笑,“南煙你先出去吧,梨院這邊有我照顧,你就不用來了,夏夏被一個兇惡的半妖所傷,難免心中不平,她的話並不針對你,只是心裡太難受了,你應該能理解吧。”

南煙看了雲夏一眼,平靜點頭,放下湯藥托盤,轉身走了出去。

霜瑩看看南宮雅,又失望地看了眼雲夏,追著南煙跑了出去。

南宮雅出身雲州大族,心高氣傲,向來看不起妖族和半妖,說這種話不奇怪,不理會就是了,可是雲夏在凌霄宮長大,剛來的時候只有七八歲,她是南煙親手帶大的,居然也會瞧不起南煙半妖的身份。

雲夏是南煙從混沌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那時南煙損傷了神魂,腦袋有些不清楚,抱著七八歲的小云夏不撒手,非說這是她生的蛋,是她親生的孩子,鬧死鬧活要帶雲夏回凌霄宮。

雲夏就這樣成了師尊最小的弟子。不過說是神君弟子,但云夏實則是二師兄洛羽澤教導的。

這些話從雲夏嘴裡說出來,當真讓人心寒。

————

“都是二師兄給她慣壞了,就說小孩子不能那麼慣著,二師兄非說雲夏年紀小,等大些就懂事了,現在可好,她連這樣傷人的話都說得出來,就算她被什麼妖族打傷,毀了靈根,可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憑什麼遷怒到你身上。”

“秘境機緣全靠自身實力,早勸她量力而行,莫要逞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並不是任何人都會看在凌霄宮的面子上讓著她,這次出事也是一個教訓,正好讓她清醒清醒!”

“還有那個南宮雅,她是醫閣長老又不是凌霄宮的長老,不過仗著神君欠了南宮家一個人情,就以長輩的口吻教育我們了?!我們分明一樣年歲,她囂張什麼!不過是暗地裡覬覦神君罷了,當我看不出來她的小心思呢。”

霜瑩被氣壞了,一路上嘴就沒停過,越說越氣。

反觀南煙就平靜多了,還有心情安慰霜瑩。

“莫氣莫氣,再氣臉要歪了。”

南煙知道霜瑩是在為自己抱不平,但她早就已經看淡了。

雲夏長大後與她越發疏遠,多次表明對半妖的鄙夷,她早已看清,雲夏已經不是跟在她身後叫姐姐的小娃娃了。

“阿煙,我為你不值,如果當年你沒有執意帶雲夏回來,師尊也就不會收她為弟子,你悉心照料她好多年,她怎麼能這樣說。”

霜瑩能感受到,當年南煙將雲夏帶回來,是真的將雲夏看做是親生孩子般對待了。

“那能有什麼辦法呢,世上唯有感情是強求不來的,喜惡都是個人的事情,誰也無法操控。”

南煙微微笑著,聲音如水般溫柔,卻又堅定自如,“半妖大多都是棄兒,又因血脈交雜,天賦低下,這都是無法反駁的事實,但縱使千萬人在我面前說半妖如何低賤卑微,只要我自己堅定的愛自己,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那這些話就無法傷到我。”

“誰說半妖就天生陰險狡詐心腸惡毒,我倒覺得不是這樣,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任誰從顛沛流離嘲諷鄙夷的處境裡走一遭,都會變成這樣的……”

“其實我已經很幸運了,能來做神君的侍女,得到凌霄宮的庇佑,這樣的日子我很滿足了,所以這些細枝末端的不愉快根本算不上什麼。”

————

凌霄神君一走便是半個月,南煙不用去月華殿當差,也不用去照看受傷的雲夏,日子清閒美好的不像話。

往年霜瑩外出歷練,一分別就是許久,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為南煙慶祝過生辰了,這次恰巧趕上,定是要慶祝一番的。

霜瑩叫上流蘇,兩人拉著南煙下山,去城鎮中最好的酒樓吃上一頓,本還想逛一逛的,結果用完膳之後城中就戒嚴了,許多外門弟子在城中巡邏,好似在防範什麼。

城中百姓議論紛紛,說是有妖族人混進了城,要對神劍宗不利。

南煙三人回了凌霄宮,正好趕上集會。

神君和雲洹不在,洛羽澤暫管凌霄宮,他召集眾人到紫薇殿前,主要就講了一件事。

有妖族踏入了神劍宗地界,修為不低,這段日子凌霄宮上上下下都要打起精神,警惕出入凌霄宮的可疑人士,察覺任何情況都可直接上報給他。

事情說完就散了,南煙和霜瑩回了棲霞閣,結果洛羽澤也來了,並在棲霞閣周圍設下幾個陣法。

南煙:“棲霞閣除了幾畝靈田就沒別的了,我更是口袋空空,一窮二白,誰腦袋壞掉了才來綁我,真君在我這裡設法陣豈不是浪費?”

洛羽澤做好法陣,接過霜瑩遞過來的茶水輕抿,認真道:“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要防範,楚雲朔那人不按常理出牌,更要謹慎些。”

他能確定是楚雲朔闖入了神劍宗結界,但卻猜不到楚雲朔是為何而來,有什麼目的。

混沌秘境中,楚雲朔傷了慕白和雲夏,取得了軒轅鼎和太虛劍,與凌霄宮結了大仇,他不怕凌霄宮報復,暗中潛伏進神劍宗,頂著生死風險來此,必然有所圖謀。

霜瑩:“一條不過百歲的妖龍,居然能讓二師兄如此緊張?他是什麼境界,能有化聖境嗎?”

“當然有,與我不相上下。”

“一百年就到了化聖境,若再給他五百年,豈不是要帶領妖域翻了天?”

洛羽澤一臉無奈,感嘆道:“確實是天縱奇才,不過終究是年歲輕,不至於到翻天的地步,再說還有神君呢,神君乃應龍族,不會治不住這條妖龍的,龍族之間血脈壓制最為嚴重。”

南煙:“妖龍?妖域有龍族嗎?”

她閒來無事就會翻看靈域妖域的萬年志,記得書上說,龍族來自上清域,統領上清域的帝尊幾乎都出自龍族,妖域並沒有龍族棲息生存。

靈界有三域,上清域、靈域和妖域,三域相互制衡,其中以上清域為尊。

洛羽澤搖頭,“妖域沒有龍族,但楚雲朔是個例外,妖域的梟城是蛟族領地,據說楚雲朔的母親是蛟龍族,得天道垂憐,腹中蛟龍得以化龍,妖域這才有了第一個龍族。”

蛟族化龍是有可能的,只是萬年無一,只能說這個楚雲朔當真是天道寵兒,生而化龍,天賦堪比上清域的應龍族。

南煙認真聽著,只當長見識了。

突然,她頭一疼,腦海中閃過一些零星畫面。

幽暗的山洞中,幾枚金色的蛋散發著靈力環繞的光暈,而她跪在一旁,髮絲凌亂,滿頭汗水,一臉欣喜地看著……

霜瑩發現南煙臉色不對,立馬跑過來,扶住了軟軟倒下的南煙。

“阿煙,你怎麼了?”

南煙雙眸緊閉,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沒有絲毫徵兆地暈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