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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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城門
目前為止,總體來說戰鬥程序與高藤豆的預想差不多,包括一座攻城塔樓被摧毀在內,都在意料之中。
儘管谷白樺把胸脯拍得山響,一口咬定他的辦法保證管用,眾將都還是有“接城前會損失掉兩三座”的心理準備:第一次打造這玩意,就算沒有床弩的威脅,也保不齊推半路上自己就散了架!話說回來,只要能把陝州攻破,它們的使命也便完成了。本就是一次性工具,傻大笨粗的傢伙不可能推著輾轉千里,離開時肯定要一把火燒掉,以後需要隨時打造就是了。
這一輪試探性攻擊,除了全部的弓箭手,高藤豆只派出一個飛豹營參戰,混在三千百姓和同樣數量的輔兵中。這個時代,不僅所有將領,包括兵士們心裡都很清楚,除非有內應,攻城戰幾乎沒有一鼓而下的,再小的城往往都要打上個四五天,甚至更久。陝州府是一城接三省的兵家要地,要是花個把月拿下,那也再正常不過。前幾天主要是探探虛實,用炮灰們測試一下守軍實力和守將的應變能力,消耗其體力和物資。只要別一上來就被對方打得潰不成軍失了銳氣,牢牢把握住攻擊的節奏和主動性就達到了戰術目標。
三個飛獸營中,飛虎營絕大多數是擁有豐富戰鬥……哦,好吧,豐富搶劫經驗的老兵,這是自己的主力營,要留在關鍵時刻投入發起致命一擊。飛熊營的新兵比例有點大,戰鬥意志要跟著友軍趁火打劫幾次才能鍛煉出來,現在獨當一面為時尚早。成軍伊始的幾場戰鬥很重要:一路奏凱,部隊很快就能打出信心成為強軍、反之,哪怕小挫幾次,兵卒們就會留下永久性心理陰影,那大半就廢了,只能拆散混編到其他營裡,甚至,即使以後再重組,原來的名稱也不能再用,大家會覺得不吉利。最明顯的例子是日後的遼東:李成梁縱橫遼東幾十年,把各部女真打得雞飛狗跳,但就是這樣一群物資裝備糧草兵器甚至人數都不足的烏合之眾,接連不斷地遇到了一茬又一茬大明派往戰場的更菜的魚腩對手,不久便打出信心,終於成為一支令人談虎色變的嗜血勁旅……飛豹營新老混編,老兵佔了六成多,加上弓箭手的保護,應該能穩得住攻擊節奏。
不論中外,古代軍隊日常訓練都沒有強化意識認同的內容(歐洲的十字軍勉強算是有一些),士兵們的戰鬥意志主要靠兩種手段維繫:要麼臨陣脫逃被督戰隊砍殺,要麼勝利後肆無忌憚的搶劫獎勵。所以,傷亡承受能力普遍很差——超過10%還沒有崩潰就絕對算一等一的強軍了。習慣了影視劇或遊戲中上帝視角的現代人覺得匪夷所思,其實很容易理解:士兵們沒有全域性視角,戰場上目力所及只是自己的身邊。哪怕五十米外的友軍正在勢如破竹——你看不到!你看到的,可能就是身邊的戰友被一個個砍倒!於是自然想跑。後面的人看到你返身逃命,本能地會跟著一起跑……這樣,牽一髮動全身,陣線的一角便崩塌了。如果此時將領沒有及時阻止,很可能唾手可得的勝利就會眼睜睜莫名其妙地變成大敗虧輸!這樣的例子不勝列舉。我們在古籍中每每見到“該將身被三創督率家兵砍殺潰卒遂大破之”的請功報告。
對於戰損傷亡,高藤豆心裡有自己的小算盤:飛豹營別超過一成半——攻城戰,後面是主力部隊督陣,沒處跑,老兵們肯定逼著新兵打頭陣,所以這部分損失主要會是新兵,戰後再補便是了,不心疼、輔兵損失差不多會有三成左右,呵呵,本就是炮灰嘛,認便宜吧——按照將領們的估計,等全部戰鬥結束,那三千百姓可是會有五六成以上將永久倒在陝州城下!
臨近中午,關盛雲、羅氏父子和古家兄弟一路說說笑笑來到陣前,爬上望臺與高藤豆一起觀戰。
高藤豆有意在眾人面前賣弄一下,下達了“加速攻擊”的命令。
嗵、嗵、嗵。
戰鼓聲不疾不徐的響起來。與之配合的,是飛虎營、飛熊營的戰兵們,用武器敲打著盾牌,在軍官們的指揮下,在鼓聲的間歇裡有節奏地齊聲大喝:“殺”、“殺”、“殺”!
城頭上,惡臭瀰漫。
瀝青是很好的武器。不過要珍惜使用,而且,把固體瀝青塊熬煮到翻滾沸騰的液體狀態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沸水潑出去就會散開,溫度降低得很快,因而殺傷效果不太高;滾油的效果倒是挺好,然而成本有些高……所以,守軍還準備了另一種類似的武器——金湯。
就是大糞汁。
除了噁心,那個時代的人們,普遍對糞便抱有一種樸素的認知:“有毒”。
大明的人們固然不知道病毒、細菌的存在,喝開水、飯前便後要洗手等今天幼兒園小朋友都明白的道理,在當時幾乎所有人也都屬聞所未聞。
所以,疾病肆虐。
其中最厲害的是痢疾。
古書中所謂“大災過後必有大疫”、“瘟疫橫行”,往往指的就是病毒性痢疾。抗生素沒有問世的時候,人體自身的抵抗力,是對付這種惡性消化系統疾病的唯一屏障——而嚴重缺乏優質蛋白攝入的普通人,這種抵抗力實在有限。“身體虛要喝粥”的偽真理讓這種情況更加變本加厲:免疫系統需要蛋白質,碳水化合物幾乎沒有任何作用。
面對殘酷的現實,古人便總結出“糞便有毒”的樸素結論。於是,箭簇上沾、兵刃上抹、火藥裡摻……便成了戰爭中的常規手段。守城時,在城牆架上一長溜大鍋煮糞汁,是所有攻防戰最常規的標準操作——事實上,除了混在火藥中會大大影響本來的效果,其他大多數時候,這東西確實能夠加劇傷口的感染。
戰鬥雖然激烈,環顧四周,王簡略略定下心來:包括自己在內,絕大多數平生第一次臨戰的守軍們已經從開始的恐懼中逐漸恢復,牆頭的戰事在膠著,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於是疾步跑到城門斜上方,偷空向下觀察撞城車的威脅。
撞車已經在撞擊城門。
儘管已經用大石頭堵著,但依靠畜力和人力搬運解除安裝,不可能堵得嚴絲合縫,城門與石頭之間還有較大的空隙,城門在連續的沉重撞擊下發出吱吱呀呀岌岌可危的聲音——至少在王簡耳中聽來是這樣。
不行,要加強這裡的防禦!
王簡心裡想著,再次環視四周:除了預備隊,所有人都在浴血奮戰——潘定指揮丁壯抬著死傷的軍民往城下運、再把磚石木料送上來,自己還時不時搭把手,滿身滿臉的血汙和汗漬,官帽歪在一邊渾然不覺;荊向善的官帽早不見了,扣了頂應該是從死傷者頭上脫下來的鐵盔,官袍也脫了,在一口沸騰的糞鍋前用一個長柄大勺舀著向外邊潑邊罵,身上褲上點點滴滴金汁淋漓;披甲的軍士們用刀槍隔著牆垛向下瘋狂地戳扎著、大多數無甲百姓在投石,還有一些,雙手握著一種怪異的武器像用鋤頭掘地一樣揮汗如雨地邊喊邊刨著……每一段城牆都是忙碌的人影——牆上實在抽不出多少人了!
高藤豆打造的雖然是簡易雲梯,也是不可能從城頭推開的。攻城用的雲梯,再簡化,也會有兩個基本特點:前端有輪,頂部帶鉤。只要將梯子前端杵上城牆,合力一推,梯輪滾動,便可以沿著城牆迅速而又省力的將雲梯架起、上端越過牆垛後,下面一扯,搭鉤便會牢牢扣死垛堞,再也無法推開。所以,古裝劇中那種一群人喊著一二三的號子將長梯豎起、再被城頭守軍合力用大木頭推翻,梯子上的人劈里啪啦往下掉的場景,實戰中完全不可能出現——普通長梯並不是沒有,但只限於偷襲才會用到,沒有哪個將領會傻到直接用來攻城。
對付這種蟻附攀援攻擊,有一種專業武器:銼手斧——就是那些百姓們手裡的這種奇怪的玩意。
正常的刀斧,靠揮砍實現殺傷,刃面是縱向的。面對攀梯而上的敵人,針對性專用工具——銼手斧,效果要好得多。顧名思義,就是一把頭部橫過來的“T”型斧頭,專門用來剁手指!隨便哪一個協防的百姓,不需要任何訓練都可以應用自如:看到哪裡探出一隻手,像鋤地一樣刨下去就行了!
牆垛上、地面上,疏疏落落地能看到幾十根半截手指——這武器真的很好用!
就屬城門樓這裡的守衛力量最單薄,必須找人加強。
王簡一瞬間想到了劉十亭:孃的六七百人啊!城上都打成這樣了,這幫人都他媽在幹嘛呢?!
撞錘還在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城門,每一下都彷彿錘在王簡的心上。不行,必須先解決掉這東西!王簡再次探頭,飛快地看了一眼:七扭八歪插了幾支羽箭的撞車頂部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溼泥,有些地方被磚石砸脫了。由於頂蓋的遮擋,下面推車的兵士完全看不到……
嗖,嗖,嗖。
啪,啪。
王簡剛剛縮回頭的瞬間,十幾支羽箭,要麼釘在牆上,要麼從耳畔斜飛而過。
賊人特地給撞車安排了至少兩個果的弓手保護!
普通的投石對付不了這傢伙!
王簡心裡迅速得出兩個結論。
跑到潘定身邊交談了幾句,後者暫時把死傷者就地放下,匆匆帶了十幾個民伕下了城。不久,百十個男女在潘定的帶領下,拖著兩具石磨盤滾上城牆。
城門正上方有個水池,這叫七星池,滅火用的。現下水池上面已經墊出一條緩木坡。眾人把沉重的磨盤推上一輛平板車、從磨孔裡穿上幾根拇指粗麻繩的當兒,王簡從相鄰的幾個垛口抽調過來十幾名弓弩手,箭上弦肩並肩地站成兩排……看著裝載著石磨的推車在坡道上緩緩推動,王簡一聲令下,弓手們踏前一步,前排齊射,隨即蹲下,後排迅速探身擊發!
突如其來的箭雨把城下的弓箭手們暫時壓制住了。在這寶貴的一瞬,推車已經衝到土坡的盡頭,撞到垛口,猛地停下來——在慣性作用下,巨大的石磨飛離板車向正下方砸去!
轟!
攻城車被砸得四分五裂。
一片淒厲的慘嚎聲再次響起……
王簡揮手止住了弓手和投石手們報復性攻擊的慾望:戰鬥剛開始,莫無謂浪費寶貴的羽箭矢石。就讓賊們承受著痛苦翻滾哀嚎吧,讓後面再來的賊們好好看看!
望臺上的關盛雲等人遠遠看到這一幕,也是心頭大震:眾將一時都沒想到,守軍居然可以用磨盤當武器!
被粗繩拉扯著,磨盤向城頭緩緩升起,最後,被架在城垛上,小半懸空探出城外,彷彿在向眾人示威:來吧,我就等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