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大殺器

由於望樓還在搭建,城下關盛雲部視角受到城牆的阻擋,並不知道城頭上在組裝床弩。不過,連王簡都不知道武庫裡還有這等大殺器,兵士們更是陌生,只能邊揣摩邊摸索著組裝——大構件都在,鎖銷、連桿等小部件要麼缺失,要麼朽壞,還要重新制作,也著實費了不少功夫。尤其是發射的鐵矛,庫裡只有二十來只,尾部的鐵羽早已全部鏽穿,一碰就碎,槍頭也鏽跡斑斑,有兵卒試著大力去扎磚牆,磚崩下來一大塊,鐵槍頭也應聲而斷——這些也要重新打造。

終於,望臺接近完工,只差給頂部平臺裝上擋板護欄,高藤豆急不可耐地要帶著幾個營官爬上去先睹為快——三個飛獸營是主攻,他比誰都更關心陝州的城防。

城頭上的床弩終於也架好了,不過,一旁剛裝上簇新槍頭的鐵矛還沒來得及上尾羽。兵士們望見對面土堆上幾個戴著鐵盔的賊人正要攀登望臺,其中一個盔纓比旁人明顯高了一截——顯然,這幾個傢伙都是賊人將領,其中還有個大頭目!機不可失,加上好奇心切,一起合力轉著絞車給床弩張了弦,也沒啥經驗,尋思著沒裝尾羽就沒裝唄,便直接把一支鐵矛放進發射槽,略微調整了下射界方向,將鐵矛瞄向瞭望臺頂部。

一個兵士半舉著木錘,眼睛向對面望著,看到望臺頂上冒出一簇黑纓——關盛雲部的鐵甲武器絕大部分都是或訛詐或繳獲來的大明官軍裝備。大明自命火德,色尚紅、關盛雲們既然造了反,也要討個五行相剋的吉利,水克火,對應的是黑色。普通兵卒們,除了給精銳戰兵配發的鐵甲或布面甲,服裝自是五花八門,若非搶到新衣服,入夥時穿啥差不多現在就還穿啥。為了在戰場上區分敵我,便叫兵卒們在身上掛塊黑布條,將領們則把盔頂的紅纓染了黑——手裡的錘子狠狠砸向機牙的鎖銷,伴隨著“砰”的一聲弦響,巨大的鐵矛激飛而出……

高藤豆腳還踏在梯子上,剛剛將腦袋探出望臺地板,便一眼望見了對面城頭的床弩,還有那道向自己襲來的黑影,下意識的一縮頭。

床弩射程遠,威力大,但有個致命缺點:射擊精度不夠——這也難怪,即便在槍支普遍裝配先進光學瞄具的今天,也不是隨便誰都能拎起來槍槍十環,更罔論幾個世紀前的大明。

箭只上的尾羽,可以讓其以箭簇尖為軸心,在飛行中自行旋轉,從而最大限度地保證射擊精度。兵士們張大了嘴巴眼睜睜看著沒裝尾羽的鐵矛顫抖著在空中劃出一道奇怪的軌跡:前百十步的飛行路線還在意料之中,隨即突然一拐,斜扎而出,七扭八歪地向東偏去,越過壕溝,把一個輔兵在推的獨輪車紮了個正著,巨大的動能瞬間掀翻車子的同時,矛杆掃到輔兵腰際,隨著一聲悶響,那個倒黴的傢伙身體彎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凌空飛出幾步遠,稀裡糊塗地便送了性命。周圍其他輔兵驚懼地看看屍體,再望向城頭,發一聲喊,四散著奔開了。

高藤豆等人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誰也不會傻到繼續爬上去當活靶子,連滾帶爬地順梯而下,騎上馬跑回營地。

主將跑了,城南空地上那些墊坑鏟坎運護欄等做攻擊前掃尾工作的輔兵們,原以為自己遠在弓箭射程之外,見狀也扔下手裡的鍬鏟往後跑,國清林帶了幾個心腹掄著鞭子拼了命阻止,胳膊都抽酸了才收攏住眾人。

其實輔兵們多慮了:守軍才不會把昂貴的鐵矛浪費在他們身上——即便是戰兵也不會。

那些看似笨重粗陋的攻城器械,價值可比人命珍貴得多!

城頭上一陣歡呼。

雖然沒有射中賊人將領,但歪打正著好歹也算首戰告捷,守軍們喜笑顏開,都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親眼目睹者自然成了百眾矚目的核心人物,繪聲繪色地連表演帶怪叫地描述著被擊中傢伙的慘狀、聽的人也興高采烈,被噴的滿臉吐沫星子都顧不得擦,扭頭便跑去向他人添油加醋地轉述起來,也狠狠地享受了一番其他叫花子兵們眾星捧月式的崇拜。

王簡嘴裡罵著白白浪費了一支好箭矛,內心也挺高興,兵丁們也看得出,嬉皮笑臉地應著,七手八腳地給其他鐵矛裝尾羽。

馬文升正無事生非地在鐵匠鋪裡給幹活的添亂,聽到訊息也興沖沖跑上牆——馬大人高興啊,大喝一聲有賞,宣佈了賞格:斃一敵賞銀二兩!立即被兵士們圍了起來,你一言我一嘴地表功:首先發現敵將的那個、抬矛的倆、擺床的六個、瞄準校正的各一、絞車那邊十個(包括六個抬床的)、掄錘擊發的急了,吼一聲還有俺吶……馬大人笑逐顏開地一把豪擲出去近五十兩銀子。

王簡望著遠處搭建中的塔樓,憂心忡忡地小聲向潘定、荊向善進言:“二位大人,能否勸勸馬大人?這般賞下去,末將怕兵丁們為了討賞見到賊兵就亂射一通——這些鐵矛金貴得緊,要留著對付賊人的攻城器械啊。”

潘、荊二人相視苦笑道:“馬大人的脾氣,誰攔得住?唉!”嘴裡雖這麼說著,仍是湊了過去:“大人,咱的箭矛只有幾十支,您看……”

馬文升聞言一怔,向地上的箭矛望了幾眼,隨即回應道:“這不就是短槍嘛!王簡,你去武庫多找些槍來截短了便是!”

王簡一聽這外行話急道:“大人,這可不是槍啊!您看這矛頭足有尺許,矛杆也比槍桿粗重,射出去力道才夠大。普通的長槍,主要靠長度拒馬阻人,槍頭不過兩,射出去威力不足,因此,投擲都要用專門的標槍。單純把長槍截短——射攻城器械沒啥用,要說射人,還不如斗子箭呢。還有,槍桿用的大多是白蠟杆等彈性大的木材,便於擴大擊刺揮舞範圍、箭桿要用硬木,射出去才不會抖……”

馬文升感覺在眾人面前被一個武夫搶白很沒有面子,不耐煩地打斷了王簡的解釋:“放屁放屁!休想用藉口搪塞本府!你這廝分明就是偷懶!快去快去,再囉嗦看打!”

王簡張了張嘴還想分辨,潘定扯了扯他的袖子,打圓場道:“馬大人讓你做便做,試一下總是無妨……”

“哼。”馬文升被掃了興,氣哼哼走了。

望著馬大人的背影,三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王將軍,你剛才說什麼斗子箭,那是什麼?”荊向善好奇地問道。

“稟大人,就是普通的羽箭。床弩除了發射箭矛破壞敵人的器械,如果對付無甲,便可以把幾十支羽箭裝在鐵鬥裡射將出去,大概有幾十步到百來步的射程。卑職只是聽說過,大略知道用法,具體能射多遠,卑職也說不清楚,要試一下。”

“這個好啊!”潘定一聽,來了精神,“為什麼只能對付無甲呢?床弩力道這麼大,就算是披甲,捱上一下也受不了吧?”

“潘大人容稟。床弩力道確實大,但幾十支箭裝在斗子裡,力道便散了,還有許多弦力浪費在斗子上,所以效果跟普通的步弓差不太多。若要破甲,得用專門的鐵骨破甲箭。”

“那就裝破甲箭好了啊?”

王簡苦笑著一攤手:“潘大人,鐵骨破甲箭貴得很啊,一支足足頂尋常羽箭十來支呢。普通的弓手末將都捨不得給,精銳老兵每人也不過三五支,裝在斗子裡用床弩射出去沒個準頭,中與不中全憑運氣,還不如讓步弓手瞄準射擊呢。”

哈哈哈隔行如隔山啊,三人的笑聲驅散了剛剛的不快。

“還是找杆槍試一下吧,”荊向善向馬文升離去的方向努了努嘴,“多少得給那位一個交待。”

“嗯。”王簡應道。揮手叫過來幾個兵士,七手八腳地鋸槍桿,撕扯去槍頭的紅纓。

“咦,對了,王將軍,為什麼槍頭上都要縛這些紅纓呢?工部的大人們出了名的摳,個頂個都是恨不得蝗蟲腿上刮下半兩油的狠角色,該不是為了只圖好看吧?”

“大人說得對,槍頭系紅纓確不是單為了好看。槍兵除了拒馬,也要刺擊殺敵。扎中敵人敵騎,血會順著槍桿流下來,握著容易滑手,有這些纓子阻著,手裡轉幾圈甩一甩便好了。其實,不一定要用紅的,啥顏色都中。卑職瞎猜,紅色是為了嚇唬敵人,遠遠望來,滿眼都是沾了血的纓子……”

“哎呀,槍桿柔矛杆硬、槍頭不過兩、斗子箭、鐵骨箭、連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紅纓子都有這麼多道理在裡面,莊子雲‘道在螻蟻,道在屎溺’誠哉,誠哉。”

“可不敢當。卑職是個不識字的粗人,還是大人們識文斷字,有滿肚子大學問。”

三人邊說話邊看著兵士們忙活,不一會,短槍準備就緒,木槌砸下機牙,在大家的注視下,那截短槍顫巍巍飛出,幅度越來越大,由於長槍的設計原理從未考慮過飛行力學,後來索性在空中翻起了筋斗,啪的一聲,橫拍到僅七八十步遠的地面上,把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高藤豆驚魂未定地跑回來時,關盛雲正美滋滋地看著即將完工的幾座攻城塔樓。猛聽到城上竟然有好幾架床弩的訊息,大吃一驚——眾將大多是邊軍出身,都知道這等大殺器的厲害。議了半天,除了多做些盾車,送儘可能多的炮灰到城底下刨牆根以外也實在想不出啥更好的辦法。

塔樓看來是用不上了,狗官軍們肯定會用床弩對付——箭矛造價不菲而且不易做,能用人命交換的話怎麼算都不虧,但用塔樓去換可就虧到姥姥家了。

正在大家面面相覷無計可施的當兒,南方警戒的塘騎來報,發現有一支兩三百人的隊伍向大營開了過來。

關盛雲正在奇怪,硤石關設伏佈防的谷白樺,眼皮底下怎麼會漏過這一支不算小的隊伍,第二撥塘騎帶來了更詳細的訊息:來的就是谷白樺本人。

原來,大軍把陝州圍得太緊了,到現在豫省三司都還被矇在鼓裡。谷白樺手裡攥的是足足六個步隊的超級大營,再加上千把輔兵協助憑險而守,閒了好幾天實在無聊。想想萬一有警,馬匹跑起來報信五十里路也要不了個把時辰,索性留下幾匹馬,自己帶了兩個步隊回來湊個熱鬧。

跟著谷白樺一起回來的,還有梁老四。

他原本被谷白樺隨便扔進一個步隊,也是閒悶了好幾天,見谷白樺要回老營參戰,一心要殺官軍報仇的梁老四叫嚷起來,隊官幾個大嘴巴子都沒讓他閉上嘴。谷白樺喜歡這種漢子,乾脆又把他提出來,編進自己的親衛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