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策要重用傅清初已經是擺在明面上的事了,眾臣心中雖有不服,可是有吳長欽這隻雞在前,眾臣就算有異議,也不敢再公然對抗了。

“尚書,長此以往,那傅清初定會凌駕於你我頭上!”崔舉看著族兄,憤憤不平道。

“是啊,尚書,我們不能坐視不管,眼看著讓一介女流隻手遮天。”吏部另一官員也附和道。

“若是放任傅清初坐大,對我等乃奇恥大辱!”尚書僕射陳安良道。

尚書省各部,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崔起頭疼。他皺眉閉上眼,聽眾人從傅昭罵到傅仲華,又從傅仲華罵到傅清初。

眾人罵了一會兒,見崔起閉眼假寐,便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喊道:“尚書,您倒是說句話啊。”

崔起抬眼看著眾人,皺眉問道:“一個女人就值得你們如此動怒?”

“難道要坐視不理嗎?”崔舉不甘地看著族兄。

“你們眼中就只有傅清初,我問問各位,傅清初是怎麼當上這個中書舍人的?”

聞言,眾人頓時不敢言語了。

傅清初怎麼當上的中書舍人,當然是司徒策提攜的。

崔起看著剛才還義憤填膺,現在又鴉雀無聲的眾人,不禁搖頭嘆息。說起來,這幫人還真的是比不上傅清初一星半點。

晉王當初如此周密地拉攏,都沒有讓她動搖半分,這夥人一聽到司徒策,就都不敢說話了。

“陛下既然如此抬舉她,眾位又何必去觸這個黴頭?況且她的能力,眾位也是有目共睹的,若是眾位再以什麼女子不能登廟堂這種話加以阻撓,吳中丞就是各位的前車之鑑。”崔起沉聲道。

“可是我們與傅氏向來形同水火,將來若是傅清初羽翼再豐滿些,我等豈不是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崔舉皺眉道。

崔起轉眼看著族弟,皺眉有些不耐煩道:“聽不懂我的話嗎?陛下要重用便重用,不要自尋死路了。”

說著,崔起起身走了,留下眾人面面相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崔侍郎,崔尚書到底是什麼意思?”陳安良望著崔起的背影,皺眉不解道。

崔舉亦是皺眉不解,轉而看著陳安良,“若是陛下一直重用傅清初會如何?”

“必定對你我進行報復啊。”陳安良理所應當道。

崔舉搖搖頭,“若真是如此,她在後宮當個妃子吹吹枕頭風即可,不必到前朝來。”

如此說來,陳安良也冷靜了下來,“侍郎的意思是,陛下真的要把她當男子用?”

崔舉凝眉思考了半晌,方才笑道:“在朝中做事,做得多。”

“錯得多?”

崔舉笑而不語,族兄沒有說完的話,他此刻知道了。司徒策要重用,就重用好了,最好將來她權勢滔天,連程岸都蓋過去。

然後,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汙。

……

崔起回到家中,還未坐下,下人便來稟報,說是小姐從宮裡回來,便將自己鎖在房中,怎麼叫都不開門。

聞言,崔起心中頓感無奈,大概是在司徒策處碰了壁。

他隨下人來到女兒房前,夫人周氏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外。他上前安撫妻子,方才輕輕敲門:“汐兒,開開門,是為父。”

房中無人答話,他轉而問妻子,“多久沒回應了?”

周氏一臉焦急,“好一會兒了,怎麼都叫不開,我正準備叫人撞開。”

崔起心頭一緊,忙催促下人,“趕緊的!”

幾個結實的家丁忙上前,拼命撞門,門開啟的那一瞬,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幾乎使人作嘔,周氏慌忙跑到床前,就見女兒一隻手伸進盆中,滿盆血色。

“啊——”

周氏慘叫一聲,慌忙上前將女兒的手,從盆中撈出來,對外喊道:“快去請大夫!”

崔雲汐被母親驚醒,看著母親委屈得不行,哭喊道:“母親,不要管我了,就讓我去吧。”

李夫人用袖子捂住女兒的傷口,哭得泣不成聲,“你為何要這樣啊?你這是要了為孃的命啊!”

看著母親哭,崔雲汐頓時紅了眼眶,委屈得不行,“全京城都知道我是許給司徒策了的,如今他娶了親,不要我了,我活著也是給別人看笑話,還不如死了算了。”

“全天下又不是隻有他一個男人了!”周氏哭喊道,“你怎麼這麼傻啊,我的兒啊。”

周氏抱著女兒哭得肝腸寸斷,崔起站在一旁,看著女兒,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置我與你母親於何地?如此不愛惜自己,哪裡像我崔氏的女兒!”

聞言,崔雲汐只覺得五臟六腑猶如利爪撕扯著,疼得她差點喘不上氣。她哭得泣不成聲,“是女兒不孝,讓父親蒙羞了。”

崔起看著女兒心中疼痛難當,周氏哭著罵道:“都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是要女兒的命嗎?你這麼不待見我們母女倆,我們就一起死了!”

“阿孃……”崔雲汐抱著母親,失聲痛哭。

崔起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忙上前檢視女兒的傷勢,隔著衣衫還往外冒著血,忙用袖子將傷口勒緊,讓下人去催大夫。

不一會兒,大夫趕來了,忙活了好一陣,將才把血止住。好在發現得及時,傷口不算深,沒有性命之憂,崔氏夫婦這才鬆了口氣。

待女兒睡下,周氏方才一臉擔憂地對崔起道:“女兒的性命這一次算是保住了,但是她生性要強,受了此等折辱,必然還有想不開的。”

崔起看著妻子,“你的意思是?”

“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娶咱們雲汐,是委屈他了不成,沒有我們崔氏,他能坐穩這江山?”

“說這種話,你是不要命了?”崔起怒道。

周氏冷哼一聲,滿臉鄙夷,“他如今翅膀硬了,不要你這個舅舅了。哦,我倒是忘了,他如今有了別的舅舅了,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

“閉嘴!”崔起揚手要打,但到底沒打下去,“再胡說,我縫了你的嘴!”

“你打啊,打死我,我們娘倆都死了,你就清靜了!”周氏哭道,“我就沒見過如此忘恩負義的!當初他在宮裡,飯都不敢吃,我每日做了,讓汐兒送進宮去,想著他有朝一日能念著點咱們的好,不承想人家長大了,是皇帝了,不需要我們了,就棄如敝履。

“我們又沒想讓他怎麼著,他娶了程家的姑娘就娶了,怎麼咱們汐兒做妾都不成?還差點要了汐兒的命,我苦命的兒啊。”

周氏越說越傷心,哭倒在崔起的懷中,“早知道,就不應該管他的死活。”

崔起聽了,只覺得一陣無奈,摟著妻子和聲哄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一哭起來嘴上沒個把門的,這事我自會處理,你照顧好汐兒。”

周氏聞言,這才委屈地止住哭聲。

……

第二日朝會,司徒策果然帶著傅清初來了。

傅清初身著杏色印花圓領袍,頭綰單螺髻,幾朵珠花點綴,站在司徒策身側,穩重又幹練。

眾臣跪時,她不用跪,眾臣起時,她于丹墀臺上俯視眾臣。雖是臣,卻猶君。

眾臣心中雖有異議,但昨日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便不敢多話,只是上報各項事宜,有的司徒策直接處理,有的則分到各部商議,再報程岸處。

無甚大事,司徒策宣佈退朝,崔起跟了上去,叫住了司徒策。

“尚書還有何事?”司徒策和聲問道。

崔起看了傅清初一眼,有些猶豫道:“臣有些家事,要與陛下商談。”

司徒策心下一沉,大概知道是什麼事,心中無奈嘆氣,轉而對傅清初道:“你先下去。”

傅清初看了崔起一眼,低頭說是,便先退了下去。

司徒策將崔起請到勤政殿偏殿坐下,方才問道:“舅舅所為何事?”

崔起看著司徒策,一臉為難,“昨日汐兒回到家中,一時想不開,割腕自盡……”

“什麼?”司徒策驚得起身,擔心地問道,“現在有無大礙?”

“還請陛下放心,已無性命之憂。”崔起沉聲道,“汐兒自小對陛下情深義重,哪怕得知陛下娶了皇后,也願伴陛下左右。臣不知汐兒是哪裡不好,竟招陛下嫌棄至此……”

“舅舅言重了。”司徒策忙打斷崔起,想了想方才道,“只是我對雲汐,只有兄妹之情,若是將她娶進宮來,反倒是害了她。”

崔起嘆了口氣,“她如今半死不活,也不知是不是對她好。”

司徒策無言以對,只有滿心的愧疚,“是我對不起她。”

崔起抬眼看著司徒策,心中五味雜陳,眼前這個人,確實不是妹妹過世時,抱著他的脖子哭的小外甥了,是羽翼豐滿的皇帝了。

“陛下,崔氏的女兒,也不是嫁不出去,只是汐兒性子太倔,臣實在是害怕她再有個三長兩短。”崔起一臉痛心,猶豫再三起身跪在司徒策身前,“還請陛下體諒老臣這顆做父親的心!”

見此司徒策嚇得站起身來,忙扶舅舅起來,滿臉愧疚,“舅舅如此,是要折外甥的壽。”

“臣也是迫不得已,懇請陛下體諒。”說著,又要下跪。

司徒策死死扶住崔起,“舅舅不必如此,”他想了想,“待我去看過妹妹,再做定奪,你看可好?”

言至於此,算是雙方各退了一步。

崔起一臉為難,“多謝陛下!”

司徒策嘆了口氣,“朕晚些時去看看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