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善這次帶著徐言心出行是有預謀的,在此之前,他誰也沒說。

就連徐言心也是啟程的時候才知道,驚訝之餘又滿心歡喜。

夫妻倆一路從金陵、鳳陽、汝寧……順利抵達西安後,一路繼續西行去了蘭州。

那曾經是陸雲鴻夫婦和長公主他們走過的路,裴善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地圖,一一勾畫。

徐言心覺得緊張又刺激,她是在閨閣中長大的女子,雖然嚮往外面的世界,但一直沒有什麼機會出去走動。

這次裴善算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夫妻倆歷時半年,從春走到秋,這才抵達敦煌。

兩個人站在敦煌佛窟之外,裴善竟然走不動路了。

給他們帶路的,是當年何先生的兒子,何明。

何明道:“當年我爹帶著長公主殿下和陸國公爺他們來的時候,狂風大作,風雪迷眼。他老人家說,殿下他們的興致很高,中途都沒有想著折返。”

“那一天他老人家也很高興,還給他們說了很多佛窟的故事。”

“裴大人,裴夫人,咱們進去看看吧。”

徐言心打趣道:“他一直想來,這會真的來了,怕是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何明善意地笑了笑,也沒有催促。

這時裴善道:“人這一輩子,總有些路是一定要走的。”

他說完,步伐堅定地走了進去。

壁畫太多了,目不暇接。

裴善走得很慢,他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就好像這些洞窟裡的壁畫,曾經也出現在他的眼前一樣。

何明在一旁說,畫師都是陸陸續續來,陸陸續續走。有些是在這裡謀生,有些則是被請來開窟,專門畫佛像的,所以有些的畫風很精美,有些則粗糙一些。

另外,當年長公主離開的時候,曾出資也開了一個洞窟,裡面就有他們前來開窟的壁畫。

裴善微微一震,看向何明。

何明道:“再往裡走走就到了。”

“因為是長公主殿下供養的佛窟,我爹不敢怠慢,因此那洞窟還挺大的。”

說著,便親自帶著他們過去。

剛一進去,他們便被那壁畫深深吸引。

壁畫的正對面,乃是一副金光乍現的佛像圖,而那金光正是一團佛光,就是在這洞窟之上的位置。

底下幾人望著,虔誠地合十雙手,朝向佛光的位置望去。

何明在一旁解釋道:“那一日據陸夫人口述,曾看見金光乍現,雪山金頂重現人間,就在這洞窟之上,畫師便根據陸夫人口述,畫下這幅壁畫。”

“左邊兩位是駙馬爺和陸國公爺。”

“右邊則是長公主殿下和陸夫人。”

“因為是他們出資開鑿的,所以也寫了他們名字供奉。”

裴善看向右邊,果然看見長公主和師孃的畫像,雖然沒有十分樣貌,但六七分總是有的。

兩人一前一後,側著身,虔誠地看向中間的佛像圖。

裴善仔細看向畫像中師孃的眼睛,在那雙平靜無波,虔誠靜謐的眼眸裡,彷彿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的慈悲。

不知不覺中,他緩緩閉上雙眼。

突然間,無數喧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家人的謾罵,侯門貴子的侮辱,科舉考場的艱辛,成名後的蜂擁而至的讚揚和歌頌……

曾經的裴善仰天長笑,世無可依,悲酸中盡顯苦楚,絕望中拋卻前程。

終日渾渾噩噩,妄圖畫盡悲天憫人的雙瞳,求問上蒼,何為慈悲?

然而芸芸眾生,他的苦痛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過是萬粒塵埃中的一粟,微不足道,若能得以一方可以解難,誰又不想度化自己?

終不過手中一捧黃沙,隨風流逝,往哪裡去尋歸處?

不知不覺間,裴善早已淚流滿面。

恍惚中聽見耳畔有人在喚他,輕輕地喊:“裴善,裴善……”

他是裴善,只是裴善。

睜開眼,洞窟裡的一切如舊。

徐言心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裴善緩緩搖了搖頭。

走出去時,他對何明道:“我們也開窟供養,洞窟裡就雕刻一尊菩薩像。”

“畫像我會畫,你找雕刻師父就好。”

何明連忙點頭,保證會辦好這件事。

站在洞窟外,裴善抬眸去看。

雪山金頂,金光乍現。

那樣的與佛有緣的事,他大概是遇不到了。

然而這一生,他不用再去苦苦尋求答案,他也不用再去問佛,眾生皆苦,世人何以為樂?

勇敢追尋,炙熱守護。

為家國,也為家人。

這一生的情懷事,已耗盡他半生的精力,再有半生,唯願天下太平,與愛人相守。

足矣。

裴善和徐言心從敦煌徑直回京了。

新帝登基,勤於政事。

官員們也都跟著大展拳腳,六部各司其職,呈現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各州府開始擴建書院,就連民間私塾都多了上萬,走在外面四處都可以聽見孩童朗朗的讀書聲。

無錫的鳳起書院已經很出名了,每年都有學子前來遊覽,希望可以拜得名師,好早日出人頭地。

陸雲鴻已經不管書院的事了,在陸家的後院挖了一個水池,底下鋪平了,夏季幾乎泡在裡面,說是鳧水有益健康。

等到冬日裡,就和趙臨、計雲蔚去泡溫泉,也是說松乏筋骨,對身體有益。

王秀都懶得拆穿他,不就是擔心自己老得快嗎?

但有一件事值得高興,那就是他總算能親眼看見,他退下來以後,趙臻治理的大燕。

欣欣向榮,四方來賀。

偶爾夫妻倆談論起國事時,陸雲鴻也會道:“雖然這一世的皇孫不是我教出來的,但卻比我教出來的還要好。”

“我們夫妻可以安享晚年了。”

這時的王秀,已經建好了藏書閣,底下的寶庫也已經放置好了。

她心裡沒有什麼掛念的事,在順熙元年的冬天,欣和也生下了一個兒子。

她的三個孩子,不僅婚事美滿,也都有了各自的孩子。

她這個當孃的,的確可以安安心心過她的日子了。

為此,還特意和長公主染黑了長髮,做了幾身新衣服,就等著開春的時候出去踏青。

此時聽見陸雲鴻說起,怕他懶散,便提醒他道:“別忘記你的任務,你還要給我畫畫呢。”

“裴善那邊我已經給他寫信了,他會給我畫的。”

陸雲鴻這才想起,裴善都到京城了。

他問道:“裴善給你來信有沒有說什麼?”

王秀道:“沒有,只是報了平安。”

陸雲鴻道:“那你等著吧,等他的畫來了,我再給你畫。”

王秀很無語,問道:“為什麼?”

陸雲鴻道:“幹這種精細的活,需要對比。”

“他畫得好,我才能畫得更好。”

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