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雲心和荊風華對視一眼,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姜雲心低聲說:“現在有三個可能。”

“嗯?”

姜雲心說:“第一,大人要考驗我們一下。”

荊風華說:“嗯。”

姜雲心說:“第二,大人是飯桶,根本沒發現。”

荊風華一個箭步撲過去,捂住了姜雲心的嘴。

姜雲心眨了眨眼,將荊風華拍開。

荊風華瞪她,你是不是傻?想想就行,這是可以說出來的事情嗎?

姜雲心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接著說:“第三,大人發現了,但是沒說,他怕打草驚蛇。”

方明宴知道他們來看現場的,沒有說,可能是覺得根本沒有必要說,他們一定會看出來。

或許他覺得,刑獄司的人,這點默契是應該有的。

姜雲心和荊風華蹲在地上嘀嘀咕咕了半天,在遠遠的線外守著的捕頭很奇怪,不時地看他們一眼。當捕快只是捕快,會三兩下拳腳功夫,聊勝於無。

他們對付手無寸鐵的村民還行,對刑獄司的人,就無能為力了。雖然抓耳撓腮,也不敢靠近偷聽。

兩人商議了一下,最後的決定是。

既然方明宴沒有說,那就當做不知道。

他們該怎麼查,還是怎麼查。

兩人也不嫌髒,盤腿對面坐在地裡。

姜雲心說:“我覺得除了屍體和兇器,還有一個很值得推敲的點,就是兇手為什麼要把屍體放進稻草人?這是有什麼說法嗎?你有沒有聽過什麼這方面的傳說?”

比如,兇手塞進稻草人,會變成鬼?魂魄會被鎮壓?還是說,會魂飛魄散?

總要有一個說法。

荊風華沉吟一下:“我還真沒聽說過稻草人有什麼用處,稻草人是草扎的人,若是在一些邪術裡,是可以拘魂的,可是往裡面塞死人,聞所未聞。”

死者之間,沒有關係。

被拋屍的兩塊地,也沒有關係。

荊風華道:“稻草人流傳最廣的,就是一個古老的用法了。”

不是傳說,不帶神奇色彩,就是迴歸稻草人最初的用法。

趕鳥兒。

荊風華點點頭,看向姜雲心。

姜雲心覺得荊風華可以扔了,你這種師爺我也可以當,我想一個人拿兩份工作。

荊風華說:“真的,我不跟你開玩笑。”

當然這是真的,但是,這和案子有什麼關係?

荊風華說:“你一看就是沒下過田,對農家的事情,不太懂。”

姜雲心不好反駁。

兩輩子她確實都沒下過田,但是,荊風華也一樣啊。沒見他上山下鄉過。

荊風華道:“我家有在近郊有兩個莊園,小的時候,經常去莊園裡玩。有時候會住上一兩個月,因此聽農戶說了不少田地裡的事情。”

沒想到荊風華還有如此的生活實踐,姜雲心很佩服。

“所以呢?”姜雲心覺得他既然提出了稻草人的本職用法,應該就不只是想說稻草人的本職用法,要不然的話這個話題毫無意義。

果然,荊風華說:“我剛才看了劉友家的這片地,又看了一下週邊的幾片地。我還和周圍的鄰居打聽了一下各自的收成。我發現了有一點劉友的這塊地,和另一個發現了屍體的地塊的那快遞,他們的收成都不好。”

這一點姜雲心倒是不知道。

姜雲心抓了一把地上的土:“都是連在一起的土,收成會有這麼大差別嗎?”

土和土確實不一樣,有的肥沃,有的貧瘠,有的容易板結。

所謂一方水土一方人,但這都是地理性的差異。至少也是平原和山區,或者村頭和村尾的差別吧。

放眼望去的一片,上面被分割成了若干塊,每一塊都有各自不同的歸屬。不可能只有其中一塊有問題,而其他的地收成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影響收成的原因一定不是土地本身。

荊風華說:“最簡單的,讓收成不好的辦法,就是往地裡撒藥了吧。”

“不。”姜雲心說:“還有更直接的辦法,播種插秧的時候,直接對種子秧苗下手。”

從根源扼殺。

荊風華說:“所以劉友身上,或者這片土地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情。”

這件事情,很可能是稻草人出現的根源。

村裡的事情,還是村裡的人最熟悉。

姜雲心和荊風華去換了一身衣服,找村裡的人嘮嗑去了。

村裡的人,特別是那些老實巴交的上了年紀的人,他們對官府的人是有戒備心的。

如果嶽縣尉和他手下的一群捕快,又是這樣的辦事態度,對老百姓非打即罵,他們的戒備心理就更強了。

普通的老百姓,哪裡會區分什麼是縣尉,什麼是刑獄司,對他們來說,官官相護,都是一樣。

姜雲心和荊風華雖然穿的不是差役的統一衣服,但是看打扮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大少爺大小姐,雖然穿著自己認為很普通的衣服,但是和村裡人相比,那也是足夠奢華了。

姜雲心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案子從村中來,我們就要到村中去。要讓村民覺得我們安全,值得信任,這樣才能對我們敞開心扉說實話。”

荊風華深以為然。

於是兩人就找了一戶老鄉家,給了錢,買了兩套衣服。

一套男式的,一套女式的。

兩人從老鄉家裡出來的時候,互相看了一樣,都忍不住想笑。

活脫脫的一個村姑,一個二愣子。

荊風華難受地拽了拽袖子,嘆了口氣。

他這輩子還沒穿過這麼粗糙的衣服,但這已經是村民家裡最好的衣服。

兩人順著村子裡的路一直走,現在這個時候,天不冷了,但也不是特別暖。

村子裡有一些老人,他們喜歡三五成群,七八成群,蹲在屋子門口嘮嗑。

這種人,刑獄司是問不出什麼話來的,他們明哲保身,不願意惹事。

但是如果你也穿著和他們一樣的衣服,蹲在他們身邊,讓他們放下警惕,只要聊上了勁頭,就什麼都能給你抖出來。

姜雲心和荊風華,圓滿地打入了村民老頭老太太的內部。

不就是聊嗎?都是滿嘴跑火車的人,投其所好,沒有聊不出來的天。

於是這大半天,姜雲心和荊風華都蹲在不同的老鄉家門口。

雖然村民知道他們是外人,但是看他們的樣子,肯定只是官府的一個小嘍囉罷了。

從京城裡來的人,他們昨天圍觀的時候,隱約都看了一下,都是衣冠楚楚,穿的一件衣服能抵他們三五年衣食的,哪裡有穿布衣的?

姜雲心坐著小馬紮,手裡抓著一把村民自己抄的葵瓜子兒,專心致志地聽著。

一點兒京城大小姐的樣子都沒有,要多接地氣,就多接地氣。

老人在鞋底上磕了磕旱菸袋,說:“劉友家的那塊地啊,確實有點邪門。”

姜雲心忙道:“怎麼邪門?”

“那地方,曾經寸草不生。”

“寸草不生?”姜雲心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

“誰知道為什麼呢?”老人說:“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咱們村子裡的人,都是靠種田為生的,田,就是命。誰家的收成好,那年的日子就過得好一些,一年下來,多吃兩頓肉,多扯布做一件衣裳。”

“要是收成不好,別說做衣裳吃肉。就是飯,可能都吃不飽啊。”

老人面上露出滄桑而感慨的表情來,那些日子他肯定都是經歷過的。

誰能一輩子的幾十個寒暑,都風調雨順呢?

老人說:“我記得,那一年寸草不生的地有好幾塊,具體多少我記不清了,但是五六塊總是有的。而且不在一起,東一塊西一塊的。”

荊風華奇道:“這麼奇怪的事情,但是沒有查嗎?”

“年輕人,你不懂啊。”老人說:“當時還是先帝在位,正是一展身手的時候,處處祥和,說起來就是風調雨順,國富民強。你一個離京城這麼近的村子突然就寸草不生,這是大凶的徵兆啊,怎麼敢說?”

兩人一想,頓時明白,還真是這樣。

除非是壓不住的大問題,要不然的話,報喜不報憂,這才有政績。

就像是現在的嶽縣尉一樣,要是隻死了一個,就直接推給流浪漢了,根本不可能往上報。

老人說:“那時候村裡謠傳,說這幾塊地是被詛咒的,所以寸草不生。這幾塊地的主人無妄之災,但是沒辦法,想要在村裡生活下去,就要改變這個情況,於是他們進了山。”

“進山做什麼?”

“村子後面的山裡,有一座山神廟。”老人說:“村民有什麼難以抉擇的事情,都會去山神廟。當時的說法是,他們一定是做了什麼虧欠山神的事情,這才被詛咒,降下懲罰。所以要去找山神,尋求諒解。”

越聽越扯,當姜雲心還是興致勃勃的問:“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去了,沒人知道在山神廟裡發生了什麼。”老人說:“果然,第二年,那些地又開始有了起色,雖然和旁邊的地方不能比,當不再是一片荒蕪。”

姜雲心算了算,這個年代的人整體壽命短,村民因為常年勞作,營養和衛生又跟不上,所以壽命更短。要不然,也不會有人活七十古來稀的說法。

這個老者雖然看起來蒼老滄桑,但一問年紀,也不過是六十歲。

姜雲心問:“老人家,發生這個事情的時候,你多大了?”

那一年,老者十歲。

這事情是發生在五十年前的。

“那當年發生事情的那幾戶人家,都是多大。”

老人想想:“二十五六,三十來歲吧。”

這也就是說,這些人如果活到現在,也就是在七八十的樣子。

這個年紀的老人,對這個年代來說,確實十分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