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灰色的。

從小地方跌跌撞撞考到燕京……

一路上都是班裡第一、全校第一、卻偏偏倒在高考前的最後一夜。

渾渾噩噩地頂著發燒走進考場,考了一半就上吐下瀉,一張卷子,只做了一半……

誰都想不到……

曾經最有希望上燕大的那個男孩,會倒在最關鍵的那一考上。

高考失利!

意味著曾經牆壁上那一排排榮譽獎狀,父母臉上那自豪逢人就誇兒子長進的笑容、鄉里鄉親那讚歎天之驕子的聲音,全部都變成了一抹抹刺耳聲音。

查到高考分數的林誠茫然地看著二本線的成績,像傻子一樣坐在縣城網咖裡的椅子上,坐了一晚上。

網咖老闆都嚇得報警。

暗道這人盯著黑漆漆的螢幕發呆,指不定有什麼毛病。

從高處跌落,認清現實,這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

絕望,如螞蟻一樣,不斷地撕咬著他的心臟,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反覆地翻看著高中的那些書,如魔怔了一樣發瘋似地讀著,反覆地解著一個個早已經解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數學題,企圖讓這些東西折磨著自己的精神,讓自己忘掉現實……

然後……

天總是會黑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人總要接受現實。

他至少考到了燕京。

至少,好好學習,還是,能改變命運的。

高考可以改變命運,是鯉魚跳龍門,但並不是人生中唯一一扇龍門。

最終……

他揹著行囊,茫然地來到了燕京這座大城市裡。

操場的風。

越來越大了……

他感受到了窒息……

控制不住地大吼大叫,他揪著自己的頭髮,發癲似地大笑,又大哭。

他一直篤定,知識改變命運。

更篤定,努力就能有成績,自己不夠認真,就是自己努力不夠。

他拼命壓榨著自己的空間和時間,甚至沒有任何社交,他將自己縮在圖書館、宿舍、食堂……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把劍,不斷地一遍遍磨礪著,磨礪到發亮,磨到出鞘,一鳴驚人!

但這個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他要努力去圖書館學習,豐富著自己所有的知識。

齊海峰這些人,卻偏偏散發著資本的惡臭,每天吊兒郎當,他跟齊海峰產生矛盾,被齊海峰壓在地上狠狠地打,差一點就被送進派出所……

雖然和解,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這個世界是格格不入的。

有人跟他說【齊海峰這樣的富二代,來燕石化讀書,就是過來混張畢業證的,學習,並沒有什麼用!】

也有人跟他說【大學這樣死讀書有什麼用,出社會以後,你不懂任何人情世故,就算進了一些不錯的公司,你也只會被壓在最底層,被當牛做馬……】

【……】

每個人都告訴他要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他卻告訴自己【知識改變命運!】更告訴自己【信仰必須要堅定,任何人都無法動搖】。

他渴望證明自己是對的!

更渴望,自己就是真理的實踐者!

這種渴望,比高考時候的那一刻,都要強烈,他不允許再有人崩塌他的世界觀了。

然後……

第一學期。

期末考試出來了。

他看著第二的成績,雖然也是一等獎學金,但是,卻是第二的成績!

張勝!

是第一……

經常請假的張勝,居然考了一個非常誇張的分數。

他跟張勝的分數並不算遠……

但,第一學期的下半段,張勝可是三天兩頭請假啊!

信仰,頭一次出現了裂痕,從小到大,老師們都告訴他,只要努力,就會有成績。

但是,從來都沒有人告訴他,人和人之間的智力,其實是有區別的,當然,學習方法也是有區別的。

第二學期過後……

張勝的請假越來越頻繁了,甚至經常三天兩頭看不到張勝的影子。

林誠看到這一幕以後,比上個學期更加努力了。

然後,一切似乎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有個女孩子經常跟他一起在圖書館裡看書,不知道是誰先搭訕第一句話,久而久之,雙方便熟絡了起來。

戀愛的感覺是和甜蜜的,讓林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女孩開朗,笑得很漂亮……

操場。

風吹得越來越大了。

林誠脫得只剩下一條短褲了!

但他依舊像野獸一樣嘶吼著,彷彿要將自己最後一點力量都跑完,然後死在操場上也願意!

往事一幕幕地在他腦海中浮現著……

對愛情一竅不通的他,很容易就沉淪了,然後,將兼職家教賺來的錢,買了一部手機……

自從iPhone4問世,各種國產山寨機猶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出頭以後,一些智慧機的價格越來越便宜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孩偶爾一句“哇,你跟張勝是舍友啊”,這句話讓他突然變得有些虛榮。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莫名地說著張勝的故事……

張勝跟他會經常坐在第一排學習,他上學期經常會在圖書館裡和張勝見面,張勝甚至會請教他問題……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中居然有些洋洋得意,這輩子,從未想過自己居然能靠著這麼一句話讓女孩讚歎。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尊重,彷彿自己就是一個天選之人,幸運與幸福,彷彿一切都降臨在他的身上……

他開始經常說著張勝!

說著張勝這學期很少來上課了,說著自己這學期沒有張勝,自己感覺缺失了一些目標,說著自己沒有了對手有些寂寞……

虛榮心,在一點點地膨脹著,他篤定,這學期,自己應該能登頂了!

“哇,林誠,伱太厲害了!”

“呀,你跟張總這麼熟,你什麼時候約一下張總一起吃飯唄……”

“是啊,林誠,我們宿舍的姐妹們,都想跟張總見個面……”

“……”

當,林誠將自己和張勝的照片遞給女朋友的時候,他再次感受到了崇拜!

然後,他的虛榮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甚至膨脹到了頂點!

他差點就想答應下來。

但是,當看到張勝這些天一直在惡補著各種這學期的知識,甚至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就出門,每天早出晚歸的模樣,他便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做。

“勝哥在學習,在惡補這學期的知識,畢竟,他這學期曠課太多了,不臨時抱抱佛腳的話,他恐怕要掛科了……”

“我不能打擾到他……”

“你不懂勝哥,勝哥雖然現在很厲害,但是,他一直沒有放棄學習,我和勝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類人……”

“……”

操場裡。

林誠終於跑累了……

喉嚨沙啞,眼淚不斷地流出來,發瘋一般大笑,精神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曾經堅持的信仰、世界觀、一切都在頃刻間便崩塌了。

第二學期的成績出來了。

他居然又是第二……

張勝居然又是第一,而且考出來的成績,又是如此的驚人……

為什麼!

他努力了這麼久,積累了這麼久,卻偏偏,不如其他人隨便惡補一下,然後隨便考考,輕輕鬆鬆考考?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拼命地揪著自己的頭髮,頭髮揪掉了好幾根,然後用手重重地砸著自己的腦袋。

“轟!”

信仰崩塌了。

曾經堅持的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虛無。

曾經的認知、曾經所謂的“努力就能成功”這像是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他的手機在不斷地響著,是那個女孩子打來的電話……

他拿起手機,狠狠地砸掉了電話。

然後,更加努力地拼命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在路過女生宿舍門口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有時候,真的和裡寫的一樣,很多事情太特麼的狗血了!他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跟舍友們聊著天。

“姐妹們,我為你們犧牲那麼大,委身一個書呆子這麼久……你們也要給我點好處費吧?”

“感情?別開玩笑了,我是燕京本土人啊,如果帶這麼一個男朋友回去,那我不是丟臉要丟死了?”

“跟他回鄉下?割豬草?去養豬嗎?我媽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我就是為了你們能見張勝一面,搏一搏機會,我才這麼努力討好這個書呆子的……”

“噓,別討論這個問題了,那個書呆子馬上就要來了……”

“……”

原來……

那個女孩子接近他,就是因為他是“張勝”的舍友,並不是因為他林誠,學習多好,有多麼的優秀……

原來,他就是一個小丑,徹頭徹尾的小丑……

當所謂的愛情、所謂的學業、所謂的夢想……

一夜間崩塌!

當這些年來的努力,都是旁人的一句笑話,一句“書呆子”。

當原生家庭的殘破,當現實的自卑感蜂擁地湧上了心頭當眼前的一切全部龜裂,最終如玻璃一樣破碎得徹底。

自己變成了一個笑話。

如果不曾見光明,那麼便不會懼怕黑暗。

如果尚未得到,也不會懼怕失去。

不知道多久以後,他終於不再拔頭髮了,只是,目光渙散地看著天空,茫然且冰冷。

就在這個時候……

他看到張勝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的瞳孔突然泛起了一陣陣血絲,痛苦地哀嚎了一聲,然後再次發瘋似地站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他衝向了張勝,抓著張勝的衣領,不斷地咆哮著。

但……

他並沒有揮拳打張勝,似乎內心深處,有一種本能的敬重、感激,但卻又偏偏夾雜著憤怒,憎恨,又悲哀,彷彿為自己跟張勝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下而絕望。

他終於沙啞著吼不出話了。

“釋放一下壓力也好!”

張勝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著鬆開手,頹然地低下頭後,淡淡地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