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依依那裡出來時,白玉安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染滿了泥汙。

她怔怔站在那大門外的巷子裡,看著牆角的雜草,再邁不開步子。

白衣下襬和袖口更是看不見原來顏色,衣襟微微鬆了,若隱若現的露出了裡面潔白的裡衣。

手掌上更是不堪入目,平日裡白淨的掌心,也只能隱隱瞧見幾分白。

乾乾淨淨冷清的人物,此刻猶如被趕走的喪家之犬一般落魄。

偏偏身後的門內又傳來顧依依尖利的聲音:“白玉安,這十年來我未有一天好過。”

“十年後,我也要讓你一輩子不得安寧。”

“你且記住我的話。”

“我受的苦,我都要一併還給你!”

“只要我還握著你的把柄,你就別想擺脫我。”

“我要讓你日日惶恐恐懼,讓你永遠不得安生!”

這話猶如一道驚雷,在白玉安心中落下了巨浪。

聲音迴盪在巷子裡,一聲聲不停的傳入她的耳朵裡。

她頓住步子站在原地,卻久久沒有回頭,隔了很久才側身一頭扎進了小巷中。

沈珏站在巷子的另一邊,神色淡淡的看著白玉安低著頭,跌跌撞撞快步往自己這邊走。

那已分不出顏色的白衣在這條骯髒狹窄的巷子裡,好似分外相襯,又好似它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衣袂蕩在那清秀身形之上,無論怎樣落魄,一舉一動也雅麗,衣冠不過將那人的顏色添了兩分光彩而已。

那人僅僅只需站在那一處,溫和的一個抬手,就有冰肌玉骨的仙姿。

沈珏站在原地,靜靜看著白玉安往自己這邊走來。

看著他腳下的汙泥,一點點濺在他的白衣上。

直到那人一頭撞進了自己的懷裡。

直到那雙向來不著一物的眼睛看向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眸盡是惶然與驚慌。

還有沉寂的空曠。

沈珏不著聲色的看著懷裡的白玉安,又抬眼看了一眼巷子深處的那道門。

白玉安只覺得自己的臉頰碰上了一處溫熱的胸膛,無神眼眸愣愣看著面前的黑色衣料,抬頭的一瞬間,愣愣不知所措。

沈珏抿著唇,用手指拂去白玉安臉上的泥點,低聲問他:“那人是誰?”

沈珏低沉的聲音有淡淡蠱惑,白玉安卻瞬間回了神。

她看清了面前擋路的沈珏,不由自主伸出手臂,便推開面前的人往後退。

那眼裡哪還有剛才的惶惶與茫然,此刻又是冷清清的冰霜,還有那沒有感情的聲音。

“你跟蹤我?”

沈珏沒回白玉安的話,只是用手握住白玉安的手腕,將人重新扯到了自己面前。

高大的黑衣身形在巷子裡顯的格外尊貴,一雙穿透人心的眼眸,一眼就能瞧見白玉安眼神深處的不安。

他靜靜看著白玉安,抿著唇才道:“我可以讓他消失。”

白玉安這才看向沈珏,眼神怔了怔,好半天了才發出了聲音:“你聽見什麼了?”

沈珏挑眉,只瞧著他不說話,感受著他手腕上微微的發顫。

白玉安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慢慢下沉,從未有過的疲累又從心底升了上去。

她覺得有些累了。

這個身份讓她開始力不從心。

偏偏又要不得不費盡心神來應付著,不然下一刻便是萬丈深淵。

白玉安看沈珏不說話,不清楚他到底都聽到了什麼,強穩住微慌的心神,對著沈珏道:“出去說話。”

白玉安說著就掙脫開沈珏的的手掌,擦過他的身側往巷子外面走。

巷子的另一邊站著一個青色的男子身形,正冷著一雙眼往沈珏這邊看來。

沈珏看他一眼,眼裡的寒冰壓迫讓對面的人臉色變了變,一轉頭就回了院子。

又看了那合上的院門一眼,沈珏才轉身跟在了白玉安的身後。

出了狹窄的巷子,外面不是是一條稍寬的巷道,路上來往的人並不多,路過白玉安身邊時,總是忍不住往她身上髒汙的衣上看一眼。

白玉安感受著身後沉緩的腳步聲,待走到了一處柳樹下才停下了步子。

這處正是人少的地方,茂密柳樹的柳枝垂下,有兩枝輕輕掃在了白玉安的肩膀上。

看著白玉安站在原地看過來的目光,沈珏才慢悠悠走到了白玉安的面前。

深色的暗影投了過來,白玉安沉默良久,才低聲開口道:“剛才沈首輔聽了多少?”

說著白玉安仰頭看向了沈珏的眼睛。

沈珏面目高華淡定,聽了白玉安的話只是淡淡道:“該聽到的,我都聽到了。”

這似是而非的話讓白玉安一瞬間變了臉色。

沈珏觀察著白玉安的神情,見著她微變的臉色,又補了一句:“白大人現在還想瞞著麼?”

白玉安心跳劇烈的跳了起來,手指掐在手掌中,彷彿又回到了七歲那年與顧依依爭執的時候。

她的防線在慢慢坍塌,又不得不強裝鎮定的與沈珏周旋。

她如今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七歲的孩童,慌不擇路,驚慌失措的釀了大錯。

兩人之間是漫長的沉默,沈珏耐心等待著,不放過白玉安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白玉安與那人在院子裡的話,沈珏自然沒有聽到,他過來的時候,白玉安已經出了院子。

不過聽沒聽到不重要,至少那巷子裡的話,沈珏聽到了。

那人會讓白玉安下半生都不安生。

那個把柄,沈珏要白玉安自己說出來。

沈珏瞧著白玉安神情,想著那人到底握著白玉安的什麼把柄。

沈珏曾讓人去沭陽將白玉安裡裡外外查了個遍,從小到大便是人人口中知書守禮的白家公子,順順遂遂的走過了少年。

凡是見過的人無一不讚的,說縣老爺家的白四郎,是天上落下來的文曲星,陽春白雪的清貴人。

沈珏想不通,這樣的一個人,究竟被別人握著什麼了不得的把柄。

能讓白玉安成了這樣子。

白玉安回想著剛才在院內與顧依依說話的場景,門口大門好似未關,而自己背對著院門口,顧依依則對著門口。

當時顧依依在自己耳邊威脅的話並不大,但白玉安也不能保證沈珏當真什麼都聽到了。

心裡思索了半晌,白玉安才看著沈珏道:“那位是我一位故人,小時候我做了荒唐事,不小心讓人落入了水,釀了慘事。”

“這事情怪我,他恨我也應該。”

這話半真半假,白玉安試探著沈珏,想知道他是不是都聽了去。

沈珏是什麼人,白玉安哪比得過他的心思,官場上那些老油條都沒法子瞞過他,白玉安那點小心思怎麼可能瞞得過沈珏。

無論白玉安臉上有多鎮定,無論他的情緒隱藏的有多好,到底年輕,還缺些耐心,沈珏一眼就看出他沒有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