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都城,長安。

作為傳遞捷報的第五棒,申時一刻,芮城縣的信客跪在未央宮外,雙手顫顫巍巍地獻上兩千裡外傳來的捷報。

蒯通一路小跑進宮,躬身將捷報雙手呈給魏武帝。

魏淵的心中萬分激動,但他依舊面色平靜,不失帝王風範。

他將捷報鋪開,入眼的是一個用血寫成的“勝”字,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喜悅。

蒯通立即捕捉到這個訊號,跪倒在地說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難為北平王有心,蒯通,將這張廣陽王旗收進錦盒,今晚去鄧夫人宮中用膳。”

“是。”

兩千裡外,廣陽王府,立冬時節。

魏邵身著一身玄衣,烏黑的長髮被高高束起,他正襟危坐,眉眼低沉,面色冷峻,周身散發出一種凌冽地殺氣。

蕭慎端著一碗羊湯和兩張大餅走了進來。

聽到腳步聲,他的眼眸抬起,直勾勾地盯著來人。

“魏兄,真不是我說你,你這個眼神真滲人,你就不能笑笑嗎?”

魏邵沒有回答,接過餅,咬了一口,硌牙。

“餅在這個地方,得泡著熱湯吃,你看看外面,剛剛立冬就下雪,這裡可比長安冷多了。”

聽到這話,魏邵似是想起什麼,放下手中的餅,急匆匆地出了書房。

留下蕭慎在後面小聲嘟囔,不過他很快跟了上去。

魏邵快馬加鞭,來到城下,守城的將士還未行完禮,他已經衝到城牆之上。

廣陽王範恢的屍體正掛在城門上,按照陛下旨意,先將其凌遲百刀,再懸於城門之上,示眾三日。

他伸出雙手去拉繩子,刺骨地冰涼劃過溫熱的掌心。

守將站在一旁,不敢上前,不敢多言。

蕭慎趕到時,魏邵正在為這具僵硬的屍體解開繩結,他示意眾人退下,走到魏邵面前,蹲下身子,掏出匕首,三兩下就劃斷了繩子。

“我幼時,範叔父常與父王在家中議事,那時他總是將我架在肩頭逗我開心,可如今我竟然親手殺了他,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畜牲啊?”

“這事不怪你,範恢謀反在先,陛下命你征討,謀反之人本就是死罪,與你有何干系。”

“我到現在也不相信,叔父他會謀反。”

“魏兄,你今日的話,我全當沒有聽過,時辰不早了,回府吧。”

魏邵緩慢起身,走到守將面前,命他們好生安葬廣陽王。

蕭慎怒斥:“不可,反賊範恢,怎可安葬,裹張草蓆,丟去亂葬崗。”

魏邵想反駁,但下一秒便被蕭慎摁住手腕,施以眼神警告,他只得拂袖而去。

紛飛地雪花灑在魏邵陰沉的臉龐上,他很快便和夜色融為一體,縱馬奔跑的節奏如同他心跳的速度,他不敢停下來,害怕有人會察覺到他眼眸中滑落的那滴淚。

長安櫟陽宮內歌舞昇平,魏淵坐在大殿中央的高位上,鄧夫人跪坐在他右側,小心地伺候著。

儘管心中萬分不情願,但她時刻笑臉相迎,兒子在千里之外廝殺,她這個做孃的,一定不能拖累他,所以不管多麼噁心,她都必須演好這個柔情似水的愛妃。

但今晚她的笑容中,也有幾分真。

邵兒被派出長安誅殺反賊時,陛下曾在宮中賜宴,母子二人得以相見。

如今邵兒走了已有三月,今日陛下沒有任何徵兆的前來,且面色歡喜,想來是邵兒已經平定叛軍。

做孃的,只要孩兒平安,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酒過三巡,魏淵的興致不減反增,不顧皇家體面,拉起鄧夫人進了內室。

一番雲雨後,酒勁上頭,魏淵沉沉地睡了過去,鄧綬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衣,穿上鞋出了內室。

丹女見夫人出來,趕忙為她披上斗篷,鄧綬在榻前坐下,丹女往盆裡加了兩塊炭。

鄧綬手捧著熱茶,安靜地坐在炭火旁,眼神裡盡是落寞。

丹女見狀,不忍哭了起來。

“好端端地,哭什麼?”

“夫人,婢子心疼您。”

“今天陛下賞了這麼多東西,你難道不開心嗎?”

“婢子不開心,夫人,您過的太苦了。”

盆裡的炭發出滋滋滋地聲響,鄧綬看著升騰而起的火苗,眼眶溼潤。

南陽鄧氏十三子,個個自幼苦讀兵書,冬三九夏三伏,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練就一身武藝本領,為助魏淵奪取天下,身先士卒,為了大魏的榮耀,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以兄弟之性命,換來鄧綬在後宮的扶搖直上。

而今,鄧氏十三子早已成為累累白骨,魏淵卻欺她身後無人,將她架空。

泱泱大魏,真刀真槍搏來的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打仗的人,可這個毒夫,聽取班皇后一黨的讒言,竟為了朝堂安穩,將他們的兒子,送去最危險的前線搏命廝殺。

她怎能不恨?

“丹女,邵兒打了勝仗,陛下說要為他賜婚。”

“夫人,這是好事,不知道是那家貴女?”

“裴相之女。”

“裴相之女?不是已經賜婚給太子殿下了嗎?”

“裴楷還有一個女兒,是他與已故夫人齊綰的獨女,這個齊綰我曾經見過,性情溫良,是名門之後,只可惜紅顏薄命,生下女兒後不久便去世了。”

“陛下能賜婚裴相之女,說明心中還是有殿下的。”

鄧綬冷笑一聲說道:“陛下的決定,從來都不是因為心中有誰,而是為了平衡大魏朝堂上的各方勢力。”

大魏朝堂,三方勢力盤桓鬥爭,因有建國之功,謀士與武將平分秋色。

國家穩定後,魏淵又開始喜好讀書,有意地扶持文臣,他哪裡是喜好讀書,不過是為了讓朝堂鬥爭愈加複雜罷了。

臣子斗的越狠,做皇帝的越開心。

河東裴氏乃天下謀士之首,班氏次之。

一女嫁於北地班氏,一女嫁於南陽鄧氏,裴楷為了兩個女兒的幸福和裴氏一族的未來,定會對大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而他也將無法站隊,不論是謀士,還是武將,他只要站隊,就會害死另外一個女兒,背上千古罵名。

陛下好心機,拿捏裴氏的同時,也制衡了班、鄧兩氏,可謂一石三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