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到像是居住在城堡裡的公主才會擁有的臥室裡,男孩女孩們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放著剛才有人端進來的熱氣騰騰的紅茶和甜點。

“首先做個說明,根據檢驗,這份材料距離我們的時間可能在十年以上,所以上面的資訊不一定都是符合現狀。”

“懂了。另外,這看起來是……”燕景行看了幾行字後,有些奇怪地將手中材料翻來覆去地檢查,“一封日記?”

“欸,原來還有大人會寫日記啊。”

季春藻感慨道。

“我還以為只有小學生才會被語文老師強迫著每天寫日記。”

“普通人沒有這種習慣,但這個人明顯不一般。”

謝玉芝端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資料沒有抬頭,姿態優雅地用另一隻手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與其說這是日記,不如說是手冊。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之所以事無鉅細地記錄自己的經歷,是出於職業需求,比如海員,偵探,還有……探險家。”

“探險家嗎……”

雖然沒有人會在日記裡進行自我介紹,但從字裡行間流露出的細節來看,他認可謝玉芝的判斷。

燕景行繼續往下看:

……

“12月4號。發現口袋裡不剩幾個子了,有個破洞把硬幣漏光了。”

“12月5號。沒錢,喝酒。”

“12月8號。找朋友借錢失敗,這小子居然不接我電話,等我找上門去,發現他已經帶著全家回鄉下探親了。絕對是故意的,就是為了躲著我,有必要嗎?過去的老交情真是一點都不值錢了啊。”

“12月11號。能找過的人都找了一遍。沒有人願意再見我一面,哪怕有人我以前救過他的命。唉……”

“12月12號。沒錢,喝酒。”

“12月13號。沒錢,喝酒。”

“12月14號。想喝酒,但樓下小店老闆不肯讓我賒賬了,還說再不把錢還上就要報警了。唉,我又不偷不搶,而且這點錢警察壓根不會立案……可這年頭,到哪裡去找第二個肯賒賬的老闆呢?”

“12月17號。房東來催租了,好不容易打發他走。”

“12月21號。天氣有點冷了,我沒錢交暖氣費。這個冬天該怎麼度過啊。”

“12月23號。喝酒。”

“12月24號。喝酒。我記今天是啥洋節來著?大街上都是年輕人。看到他們,就想起過去的自己……不管了,喝酒。”

“12月27號。房東帶著新房客過來看房,他叫我在三天內收拾好東西滾出去。真的,他用了“滾”這個字!以前只有我這樣說別人的份,哪裡輪到別人來對我指手畫腳!狗眼看人低的混蛋。”

“12月28號。我得考慮去大街上和流浪漢乞丐搶地盤了。”

“1月1號。新的一年,新的開始,喝酒。”

“1月3號。新年新氣象,我接到了一份來自十幾年沒聯絡過的老主顧的委託。我突然有種感覺,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的翻身機會。”

……

從日記的開端來看,它的主人似乎是個淪落到社會底層後混得很慘的中年人,沒有工作沒有家庭,還有嗜酒的惡習,被曾經的朋友熟人們排斥和疏遠。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字裡行間都能看出過去這傢伙是個有故事的人。終於有一天,他等到了命運的轉機。

燕景行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本絮絮叨叨的日記激起好奇心,就像在看小說似的,忍不住往下翻。

……

“2月11號。靠著最先轉過來的一筆定金,總算把以前的傢伙事收拾好了,準備出發。這一個月下來,我沒沾一點酒,身上像是有螞蟻爬那樣難受,我知道得忍著。老主顧說他這次是為了別人幹活,讓我一定要好好表現。”

“2月13號,等我抵達目的地後,真是被嚇了一跳。其中有幾個老熟人,還有國家登山隊,前南極科考隊成員,野外生存專家,退役的特種兵……能把這樣一群傢伙聚集起來,真不知道這次的老闆是什麼來頭。”

“晚上,老闆親自和我單獨見了一面。讓我有點意外的是,老闆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女人,就是看不出年紀,可能是二三十歲,也可能是三四十。另外,她身上穿得衣服很奇怪,是一件寬大的黑袍,袖子紋著金邊,袍子長到能將她整個人包住,像是某種民族或是宗教的服飾,但我看不出名堂。”

“老闆一眼就看出我是個酒鬼,是因為我身上還有沒除乾淨的酒味兒嗎?我都以為自己要被踢了,但她好像不擔心我誤事,只是叫我好好幹,我的所有願望都會實現。”

“……‘願望’?這女人的說法真怪,我能有什麼願望,能好好幹完這筆,拿到約定好的報酬,就是我現在最大的心願。我聽營地裡有人稱呼她為‘先知’。呃,還有別這更奇怪的稱呼嗎?我決定不再理會別人的瑣事,我需要東西只是錢。”

“2月14號。老闆和跟在她身邊的幾個人全都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以至於營地裡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組織起這樣一支由探險家、科學家和軍人組成的專業團隊,是要去探索地球上的哪個地方。這兩天送來營地的裝備有用來登山的,也有用來潛水的,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老張頭開玩笑說不是要去哪裡盜墓吧?要不是老闆保證不會幹違反犯罪的事情,可能就要打退堂鼓了,畢竟他以前還是軍人。但在我看來,就算真是盜墓,也犯不著這麼大張旗鼓。那個女人一定有她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圖謀甚大,我看得出來。”

“她的笑容、她的眼神,我很熟悉,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才會有的。我以前跟過一個野心勃勃的頭兒,吃過不少苦頭。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和這種人打交道了……可我更清楚的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2月18號。這段時間營地一直在忙碌著人員溝通和裝備購置,就這樣不知不覺到了大年夜。今晚有一場宴會,在一個月前,我沒想過自己今年還能吃上一頓熱乎的年夜飯。”

“晚上,我在老張頭的攛掇下,還是破戒喝了一瓶啤酒。真的,只有一瓶,可我總覺得,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那麼醉過了……”

“2月19號,大年初一,我們準備開始‘第一次探索’。第一支探險隊由七人組成,領頭的是老張,副隊是科考隊出身的眼鏡男,我也是其中一員。”

“大家帶好裝備,從早上八點開始,就一直在營地中央的帳篷裡等待;而直到行動開始的前半個小時,老闆才終於向我們公佈了我們要去的地方。”

“‘——外星球,這就是諸位的目的地。我發現了通往另一顆星球的方法,而你們將是第一批登上這顆星球,進行實地勘察的人員’。”

“我永遠忘不了,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探險隊的大家臉上的表情有多麼精彩,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以為這女人是在和我們開玩笑,要是她是認真的,那她就是個天字第一號的瘋子。”

“然後,老闆這樣說道,‘就算我在你們眼中像個傻瓜,你們拿到的錢可都是真金白銀,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你們,也沒有虧待過各位,不是嗎?’我們的反應一定是被全被她猜到了。”

“‘可萬一——哪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說的話都是真的,那麼你們能得到的就遠遠不止是我提供的鈔票,而是前所未有的榮譽和地位,全人類都會把諸位看作是開拓歷史的英雄,如今,這個抉擇在你們手中。’”

“‘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吧,我不會強求各位都要參與這次行動,伱們現在還有機會退出,我不會阻攔。我會在帳篷外等待結果,半小時後,行動開始。’”

“黑袍女人離開後,帳篷裡再沒有人開口說過話,也沒有人起身離開。就這樣,沉默一直持續了半小時,直到她再回來,宣佈無人退出第一次探索行動。”

“我當然覺得很奇怪。我能看得出這群臨時同伴們臉上的掙扎和猶豫,因為我知道自己臉上也一定是這樣的表情。我甚至還想過:就算那女人說得是真的,這世界上真的有那麼荒唐的事情,我們真的即將前往外星球,但她也一定向我們隱瞞了什麼。”

“我們幾個會成為開拓歷史的英雄?開什麼玩笑,地理大發現的年代,有多少籍籍無名的航海家死在風暴和海難中?歷史的進步讓後人只能看到光輝的一面,但能成為英雄的,永遠只能是活下來的少數人。有誰能告訴我,一顆陌生的星球上能隱藏多少危險?光靠我們幾個,又能做到什麼?”

“我最後還是還沒起身。我自己知道原因,卻不知道別人的理由。但後來我轉念一想,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性:原來這群人和我一樣,都是一幫窮途末路的傢伙。”

“九點五十分,老闆帶著我們來到一臺古怪的機器面前,讓我們一個個鑽進去。按照她的說法,這就是把我們送到另一個星球上的裝置。”

“機器的模樣看上去很像是UFO,沒有看到任何可操作的裝置臺或者機關,充滿可疑的味道。而且裡面的空間較為逼仄,只能勉強塞進三個人,所以包括需要帶過去的儀器裝備在內,我們會分成三批進入。”

“但事到如今,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我是第二批進入的,那時候裡面已經空無一人了。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意識到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很不同尋常,這不是魔術,也不是什麼障眼法,而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間蒸發’。”

“就在進入裝置的五分鐘後,怪事就發生了:我聽到了巨大的聲音,還失去了意識。”

“直到現在,我都很難描述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就好像快溺水的時候被人救上來,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奇怪的裝置內,是第一批進入的老張他們把我拉出來的。”

“我們發現了一座宮殿,一座建造在外星球上的宮殿。是的,這個時候,不管大家願不願意相信,我們都只能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老闆說得都是真的。”

“原地等待四十分鐘後,第三批人終於抵達。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第三批人是在我們鑽入裝置並‘消失’後,立刻進入其中,前後差距不超過五分鐘;而按照老張他們的說法,距離他們抵達,到我和眼鏡出現在裝置內的時間,中間同樣隔著大半個小時。”

“‘兩個星球之間的時間流速有差別?’我們想從眼鏡那兒打聽到訊息,因為只有他和老張兩個人在出發前被老闆叫去過,交代過一些事情。但這傢伙特別可氣,只會神神叨叨一大堆聽不懂的東西來糊弄人。也不知道他是特例,還是科學家都這副德行。”

“最後,還是老張把所有人集結起來,告訴了我們老闆的目的。”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老闆對這裡的事情是有一定了解的。她都把話說清楚了,這裡就是外星,而建造起這座宮殿的,就是外星人。對,外星人,貨真價實的ET,很難相信吧?我也和你們一樣,但老闆說得話有頭有尾,我很難去反駁她。’”

“‘她甚至知道這群外星人的事情。你們應該注意到這裡房間的裝飾風格很奇怪,乍看上去還以為像是活著的。實際上,這和外星人們的文明特性有關,他們和我們人類不一樣,發展出了一套很高深的生物科技,由此形成審美奇特的肉體崇拜……’”

“按照老張的說法,我們這位老闆要找的,就是與這種技術息息相關的成果。那女人甚至連名字都知道,她稱其為‘活體機械’;而她要尋找的,就是這項異星技術的最高成果——‘素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