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件事可能會很危險。”

季春藻以前不論遇見何種外星生物,都會努力避開它們的行動軌跡。她只敢躲著,甚至要裝作和別人一樣看不見。

主動和地外生命接觸這種事,她從來都只能想想,但沒有一次能真正鼓起勇氣。

“當然得由我來,畢竟是我看見的。”

面前的男生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還反過來安慰她:

“放心吧,我覺得不會有事的。”

“……還是算了。”

季春藻注視著他的眼睛,突然改變主意。

“啊?什麼叫算了?”

燕景行呆了一下。

“就是說,不用那麼急的意思。還是冷靜下來,再想想吧。至少,要等做好心理準備……”

小姑娘偏過頭去嘀咕,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

起碼,要等我做好心理準備,她想。

好不容易找到的夥伴,這才沒認識幾天呢,要是因為自己的貿然行動而遭遇意外,她肯定會後悔和傷心死的,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還是不要太莽撞比較好。

“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吧?”

她聽見男生這樣說。

“當然!”

季春藻忙不迭地點頭回答,然後只見他突然將臉湊近,一臉認真地盯著她。

“你可不能瞞我,我現在的想法和你一樣,是發自真心地想要找到‘宇航員’。我一定會再次見到‘他’,雖說搞不懂其中緣由,但現在的我真的有這種預感。”

“我、我知道了啦……”

臉靠得太近了!

“……不瞞你!要做好準備是真的。”

她將手放在嘴邊,裝模作樣地露出深思熟慮的表情。

“我得先想想該怎麼做,先約個時間再見面吧。對了,你週末有空嗎?”

“週末?行啊。”男生沒有細想,答應得很乾脆。

“那就週末見。”季春藻朝他擺擺手。

“嗯,週末見。”

一直到她轉身離開後,燕景行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究竟答應了啥。

週末約女生一起出門?這絕對是過去的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大膽行徑……

不過,一切都是為了科學探索。

和外星人、和地外生命接觸,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事情!有哪個看過《E·T》的小孩沒有幻想過呢?

他握緊拳頭,心懷期待,跟在她身後離開了天台。

*

時間總是在人不知不覺的時候流逝得最快。

一晃過去了大半個月,燕景行已經習慣了這座海邊小鎮和新學校的生活。

約定的星期日,晴空萬里,偶爾有棉絮般的柔軟雲團從頭頂飄過,是個出門的好天氣。

早上九點鐘,燕景行坐在門邊系鞋,端著杯子刷牙漱口的燕詠志從堂屋裡走出來,看到他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有些奇怪地問道:

“你這是要出去?”

“嗯。”

“去街上買早飯麼?不用給我帶了。”

“不是。和同學約了出門。”

“是嗎,這麼快就有朋友了啊。”燕詠志笑得很欣慰,“這就對了,你想想我當時怎麼說的?到了新地方,就能認識新同學和新朋友。”

“行行,伱說得都對。”

“對了,我聽同事說,鎮上有間私人的免費圖書室,可能比你以前去的市圖書館要小點,不過環境還是挺好的,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好,有時間會去的。”

他很喜歡讀書,特別是科幻小說。但相比虛構的故事,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真正的超自然存在。

燕景行繫好運動鞋,直起身來,頭也不回地準備推門出去。

“哎等等,”叔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背後叫住了他,“景行啊,你說的那朋友是誰,能和我說說看嗎?是你班上的吧,說不定我認識。”

燕詠志是數學老師,但沒有教他們班。他是剛來的,所以被安排從初一教起。當然,老師們都在一個辦公室,彼此間常有交流,加上常有學生會被叫過來,認識誰都不奇怪。

叔叔他態度自然、問得隨意;可聽到問題的燕景行,身體卻已經僵住了。

他之所以試圖輕描淡寫地告訴叔叔自己要和朋友出門這件事,就是不希望對方問得太詳細。

……沒辦法了。

雖然不是不能敷衍過去,但燕景行自從懂事以來,就很少對自己的監護人說謊。

一方面是他覺得,叔叔又要工作又要照顧他,已經很辛苦了,他不想再惹大人生氣;另一方面,這樣撒謊的後果若是事後露餡,就顯得缺乏意義。

難道就這回他倆一起出門,以後就不和季春藻打交道了?肯定不可能嘛,不如提前向叔叔解釋清楚,免得誤會。

燕景行硬著頭皮回答道。

“……她叫季春藻。你可能認識吧。”

“季春藻?春藻……嗯,好像是聽誰說起過,有點耳熟……”

叔叔皺著眉頭回憶是哪兒聽到的,半響後才回過味來。

“等等,這是個女生的名字吧?!”

“……是的。”

燕詠志昨天一整晚都在批改試卷,本來困得厲害想回房間睡個回籠覺,一聽這回答這時整個人都清醒了。

“你週末和人女生出門?就你們倆?”

燕詠志不生氣,但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小侄子的性子沒人比他更清楚。這才來鎮上幾天,就學會勾搭女生了?他可不信。

“就我們倆。”

燕景行嘆了口氣。

“但你別誤會。我們只是一起出去玩而已,不是做壞事。真的。”

“……你要真想說服我,就別用‘玩’這個字眼,說一起學習不就好了。”

叔叔摸摸鼻子,表情很無奈。

“因為真的不是學習。但是,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

不撒謊是一回事,老老實實說自己是去找外星人又是另一碼事。燕景行知道,他要是選擇後者,叔叔可能就要帶自己去看精神病院了。

“行了。”

燕詠志不客氣地往自家侄子的腦袋上揉了兩把。

“小孩子家家的,裝啥子深沉。有啥重要的事情,還不能和大人說了?”

“反正就是不能說,這是我和她的事。”燕景行堅持道,“我能去嗎?”

“……你想去就去吧。”叔叔考慮片刻後,還是鬆口了,“搞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做決定前考慮好結果,就這兩點,你能保證就好。”

燕景行撫平被搓亂的頭髮,鬆了口氣。

幸好他的監護人向來開明,也能聽進去自己的話。

信賴是相互的,他不對大人說謊,叔叔願意相信他。這種默契使得叔侄倆相處起來更像是一對朋友,而不是長輩後輩的關係。

“哦對了,記得早點回來。”

在燕景行走出門前,已經戴上眼鏡準備繼續工作的燕詠志從客廳那邊探出頭,提醒了他一句。

“好~”

男孩順手“砰”一聲合上了家門。

……

燕景行很快來到了鎮上。

白月鎮佔地面積不算小,但刨去人跡罕至的海邊港口、公路和森林地帶,真正算得上熱鬧繁華的就只有鎮中心這一塊;電影院百貨商場集市商業街都集中在這裡,附近幾個村落裡的人們要是想出來逛街或是採購物品,其實沒有別的地方可供選擇。

這次和季春藻約定見面的地方,就在那天晚上去電影院前的車站旁。

燕景行很快就看到了不遠處女孩的身影。

他已經提早半小時到了,沒想到她來的比自己還要早。

讓人意外的是,和自己這種永遠是兩套校服換著穿的男生不同,女孩看似大大咧咧,可一到休息日還是換下了校服。

坐在車站陰涼處的季春藻,穿著一身水藍色的紡紗半袖長裙,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覆蓋到腳踝處的裙襬像水蓮般綻放開來,為她增添了幾分嫻靜淑美的氣質。

除了在海邊公路時看到的像美人魚般充滿衝擊力的首次見面,燕景行是第二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這位新認識的朋友是個正值美好年華的花季少女。

季春藻將雙手貼著膝蓋,正乖乖地坐在長椅上。她偶爾抬頭望著茫茫的夏日天空;偶爾低頭,像在注視著地面發呆。

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在等人。當初夏的微風撩起少女波浪般的長髮、吹亂劉海,她便伸手去撫順,露出不再被髮絲垂落遮擋的白皙面龐,眉眼清麗動人。

若是她一直像現在這樣不說話、不動作,分明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只不過……

季春藻還是那個季春藻。

他看得有點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和她打招呼。

結果就在這時,這姑娘就突然起身,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模樣頗為緊張;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後,她快步走到一根路燈柱旁邊半蹲下來,像個做賊心虛的笨蛋那樣,偷偷往某棟建築物的門口張望。

……這又是怎麼了?

季春藻可能沒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在他人眼中有多麼顯眼,再加上她眼下的姿態簡直像電影裡的蹩腳跟蹤狂,以至於路過人們好奇的目光全都被吸引過來了。

雖然搞不懂她這麼做的理由,但燕景行還是忍不住想要捂臉。

總覺得和春藻在一起,很難避免丟人現眼的風險……

在猶豫了一會兒後,他還是不得不走到她身邊,小聲提醒對方自己的到來:

“喂,你在這兒幹嘛?”

季春藻的肩膀一縮,差點又要被嚇一跳。好在她對燕景行的聲音已經很熟悉,很快意識到是誰來了。

“噓。”

長髮姑娘抬起小臉,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不要發出太大聲音,會被人聽見的。”

“……我知道你在偷看。問題是,你在看誰?”

“喏。”

她指著不遠處夾在餐館和報刊亭間一棟平平無奇的灰色三層樓房。

“那地方怎麼了?”

“那是學校裡一部分人上補習課的地方。”

“……原來如此。”燕景行點點頭。

這年頭的課外輔導還不至於像後世那樣遍地開花,但也已經不算少了,街頭巷尾都能瞧見廣告,特別是在經濟發達教育資源豐富的大城市。

沒想到在白月鎮這樣的小鎮也有補習班。

“我聽說是高老師和學校裡的其它幾位老師一起開的。”季春藻繼續說道。

“高老師?我們班主任?”

他這回倒是真的覺得很驚訝了。

“等一下,你不會是在跟蹤老師吧?要是被高老師發現我們倆週末一起出來……”

“才不是!那人是學生。”

季春藻搖搖頭。

“就是因為擔心被認識的人看到,我才要躲起來嘛。”

“哦~”

燕景行點點頭。

“是誰?”

女孩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拍了拍水色裙襬上沾著的灰塵,原地站起身。

“這件事很重要嗎?比找宇航員還重要?”

他刻意拖長了語調,繼續問道。

“你,你別這樣說嘛……”季春藻抓著自己的劉海,拿手指繞著髮圈,這是她感到為難或者窘迫時下意識就會做的動作,“是我的舍友啦。”

燕景行聽到這,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他當然記得,那天晚上和春藻一起在熄燈時刻來臨前偷偷溜出宿舍樓,結果撞見了年級大隊長。

對方雖然不理解他們的行動,不過還是說了不會去打小報告。

他倆事後沒有被叫去辦公室,就證明她沒有騙人。

“是謝玉芝?”

“嗯。”

“所以,你蹲在這兒偷看她究竟是要做什麼?”

“其實不是偷看,是剛剛撞見她進門了。因為不想被她看見,所以下意識就躲起來了。”

“也就是說,你在害怕她。”

燕景行摸著下巴。

“怎麼,我記得是你舍友吧?難道她平常在欺負你?”

季春藻用力搖晃著腦袋。

“當然沒有!玉芝她很照顧我的。這其實是我的問題。怎麼說呢……”

她好像覺得難以啟齒,視線游來移去,玉頰微粉。

“有時候我做了事被周圍人笑話,她雖然不會跟別人一樣嘲笑我,但總會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我。我感覺她就像嚴厲的媽媽一樣,所以不太敢在外面遇到她。”

“哦~”

這下,燕景行完全明白了。

他甚至對那位謝玉芝同學產生了微妙的共情心理。

“你、你幹嘛一副‘我懂我懂’的樣子?你明明和我一樣能看見外星人,應該理解我、站在我一邊才對吧!”

“有些事情和能不能看見外星人沒關係。”燕景行搖頭嘆氣,“你要知道,光看你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我也是鼓起勇氣才敢靠近的。”

季春藻這時候才注意到路過行人們看向自己的奇怪眼神,小臉蛋兒“唰”一下紅得透徹,主動抓住燕景行的手腕,拉著他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你幹嘛不早點提醒我……”她小聲抱怨著。

“我是怕打擾你做正事。”

“啊?”

“我還以為召喚外星人這種事,說不定就是要透過一些奇怪的儀式才能實現,像當著很多人的面丟人現眼之類的……”

“怎麼可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