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

她的目光投向遠處位於學校隔牆外的灌木叢。

燕景行有些困惑。在等待片刻後,他從那個方向聽見了一聲熟悉的嗥叫。

他不禁驚奇地開口問道:

“你把裂頭犬帶到這裡來了?怎麼做到的?”

“沒有,我就是單純給它一個命令,讓它跟著我們的車一起跑過來而已。”

……聽上去可真累。

“很好。這樣一來,我們這邊的戰力就集齊了。就算真的可能發生意外,我們一樣能應付。”

*

中午吃完飯後,白月鎮實驗中學的學生們紛紛回到宿舍。

早上跑操的時候倒是不太辛苦,初中生們很快就發現,眼下最大的問題是宿舍里居然沒有空調。

每個宿舍都有六個人到八個人住,再加上正值夏日午後,氣溫本就很高,光是從教室走回來就已經汗流浹背,使得休憩時間一下子變得難熬起來。

燕景行走到衛生間,開啟水龍頭,用冷水潑了潑臉,冰涼溼潤的感覺刺激得他長舒一口氣。

這時,他感覺有人正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身後。

燕景行停下動作感受了一下,發現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動,跟個幽靈似的。

他嚇了一跳,連忙抹去臉上的水珠,轉過身就看到捲髮女孩正將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抬起頭看著自己。

“……又想幹啥?”

燕景行有點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來找你玩啊。”

季春藻說。

因為這會兒盥洗室裡還有別的學生,正用一副好奇的目光觀望著他們倆的對話,燕景行頓覺渾身一陣不自在。

“我們……”

燕景行本來是想說我們出去再說,面前的小姑娘似乎同樣注意到了周圍的氣氛微妙,小聲又急促地說道:

“我知道的景行,我們的話不能讓別人聽見。”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幾乎趴著的姿勢靠進他的懷中,踮起腳尖在男孩耳邊說道:

“玉芝在外面等我。我們要出發了。”

說完後,她立刻放下手後轉身,一路奔跑離開了盥洗室,嬌小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野裡,就像是一隻被驚動的小動物逃入了樹林中。

燕景行捂著自己的耳朵,愣愣地呆在原地,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周圍投來的視線灼灼,他卻沒有心思去理睬。

剛才那溼潤又溫熱的氣流吹入耳朵的感覺,讓人印象深刻,讓燕景行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第一次,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心臟砰砰直跳,口乾舌燥的同時,頭腦微微空白。

明明過去有過很親密的時候,但從來沒有過類似的感受。

……果然有哪裡怪怪的。

不知何時起,在他們的關係中,有某種東西發生了改變,而他卻對此渾然不知。

*

燕景行趁著大家都在宿舍休息的時候,穿過靜悄悄的走廊。

高懸天空的太陽從不吝嗇,將自己的光與熱慷慨灑遍大地。這座山間學校像是變成了一座大蒸爐,遠遠望去,籠罩柏油道路的光線正在微微扭曲。

燕景行很快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謝大小姐撐著一頂遮陽傘,安靜地佇立在廊簷的陰影遮擋下。

溫熱的夏風迎面吹來,拂起了她柔順的黑長直髮。少女偶爾抬起手,攏起被風吹亂的青絲,露出白皙可人的面頰。

這個動作很適合她,而她很適合夏天——沒來由的,燕景行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今天……好熱啊。”

他走到她身邊,和謝玉芝並肩站立。可能是因為之前遭遇了季春藻的突然襲擊,他看到謝大小姐後,心情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說出來的話也很沒營養。

“是啊,是很熱。”

謝玉芝點點頭,她的目光本來正凝望著遠方,轉頭見到燕景行的額頭上正在冒汗,於是將手中的遮陽傘抬起來,試圖幫他遮住陽光,兩人間的距離因此拉近,肩膀靠到了一起。

不過因為燕景行的身高比她要高點兒,謝玉芝的這個動作顯然有點彆扭。燕景行立刻從她手中拿過傘,幫兩人擋住頭頂的陽光。

兩人沒有說話,站在陰影中等待最後一位同伴的到來。

少年少女們能感受到彼此近在咫尺的氣息與呼吸,在陽光的照耀下像霧氣般氤氳,卻無人去打破。

直到幾分鐘後,背後傳來慌慌張張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

“不、不好意思,有點遲了!”

“沒關係,不用著急。”

謝玉芝轉過身來,看到小姑娘正扶著膝蓋氣喘吁吁,像是一路跑過來的,她的臉上不自覺露出淡淡的笑容。

“跑那麼快做甚麼?時間還早的很。”

“我那是……”

她看了看謝玉芝,又看了看燕景行,不知為何把話吞了回去。

“算了,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吧?”

“嗯。”

燕景行的視線沒和季春藻對上;又或者說,他在下意識地躲開小姑娘的眼神。

他還是沒能忘記剛才在盥洗室裡剎那間的肢體接觸,在眾目睽睽之下短暫的擁抱,溫軟的觸感彷彿還殘留在面板上。

他沒辦法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雖說暫時還沒能搞懂內心這種古怪湧動的情緒是什麼,但他騙不了自己。

相比之下,季春藻的反應則要自然的多,她笑嘻嘻地跳入傘下,擠到燕景行與謝玉芝的中間。

“喂,別貼那麼緊。”

“有什麼關係嘛,天氣這麼熱,陽光那麼曬,也讓我呆在傘下面乘乘涼。”

“就因為那麼熱,所以才別讓你靠過來,一靠近就更熱了。”

謝玉芝沒好氣地用手撐住季春藻的額頭,不讓她靠近。

“伱看你,身上都是汗。”

“是這樣嗎?”

季春藻的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微微一轉,露出狡黠的笑,她刻意用懷疑的口吻說道:

“那我過來的時候,怎麼看你們倆湊得那麼近?難道就不嫌熱、不嫌對方身上有汗?”

謝大小姐的話頭頓時噎了一下。

小姑娘的語氣很快就變成了假哭。

“嗚嗚,玉芝這就開始嫌棄我了,不嫌棄別人,就覺得我身上有汗就不想接觸……”

“行了行了!”

謝玉芝沒好氣地將傘拿過來,遞給她。

“喏,你要撐就自己撐。說到底,你要是記得多帶把遮陽傘,不就沒這事兒了?”

“哎,這你就不懂了吧?別人的傘用起來才舒服,就像別人請客吃的飯永遠是最香的。”

“……你還真好意思說。”

小姑娘將手舉起,試圖讓這把傘遮住三個人。

先不說傘面的大小不足以擋住陽光,哪怕三個人努力擠在一起都不行,總有肩膀露在外面;最關鍵的是,季春藻的個頭比謝玉芝還要低點,所以現在的姿勢相當勉強。

“……算了,還是我來吧。”

燕景行有點無語,將傘奪過來,走到中間,由他來撐。他率先邁出步伐。

倆姑娘面面相覷,之後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就這樣,他們仨在一番嬉笑之後,終於向著目標地點出發。

*

“約好的地方在哪兒?”

“就在這座山上。是我讓他到這裡來的,要是位置定的再遠點,就得叫家裡的司機開車過來接我們了。”

三人沿著山路往下。

因為旁邊就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所以只要從林子裡頭走,遠離空曠的馬路,氣溫反而不那麼熱了,只要注意別被從土裡凸起的樹根絆倒就好。

樹影婆娑,金燦燦的陽光被繁茂的枝葉分割成一地碎金,光斑流淌在男孩女孩們的衣服褲子上,伴隨著他們的談笑聲歡快地躍動著。

過了十幾分鍾後,他們沿著坡度一路往下,走到山腳,終於來到了目標地點附近。

遠方能看到田埂和被白色大棚覆蓋的農地,和一條土黃色的小路通往村莊;而在村口外面,開著幾家餐館和一處小超市。

餐館門口停靠著兩輛私家車,還有一輛摩托。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頭頂的太陽光實在毒辣,人要沒事,肯定不想在這晌午時分出來晃悠。

燕景行離開山林覆蓋的範圍,走上馬路。腳下的路面熱得發燙,若是放個雞蛋上去,過會兒就能熟透,連鞋底厚厚的膠面都有點擋不住高溫的傳遞。

“是那家餐館?”

燕景行指著不遠處餐館旁邊支著的那張寫著“農家樂”的招牌。

“是,約定地點就在那裡。”

謝玉芝點點頭。

季春藻將塑膠瓶裡的水一飲而盡,然後拿著瓶子晃了晃,不甘心地確定一滴都沒有了之後,肩膀頹喪地垂落下去。

謝大小姐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於是說道:

“那邊有個冷飲店,我幫你們買點能解渴的來。”

“謝了。那我們先進去?”

“嗯,你們先去看看那人在不在吧。”

……

三人暫時分開,燕景行與季春藻挑開簾布,走入餐館門內。

下午一點三十分,館子裡同樣冷清,巨大的電風扇“嘩啦啦”地吹著,門口塞著啤酒瓶的箱子潦草地撂在一塊兒。

廚房的方向有人影晃動,似乎正在收拾東西。聽到有客人來,站在後廚的人大聲喊道:

“要吃啥?我們這兒還沒打烊,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老闆先給我們來兩碗涼白開?我們看看選單再選。”

“好嘞。”

在禮貌地回答完問題後,燕景行的目光在餐館內巡視一圈,結果只看到了一個客人。於是,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對方身上。

戴著鴨舌帽的男子正埋頭吃麵,吃得“呼嚕”作響十分暢快,完全沒有抬起臉的意思,所以看不到他的長相。

……既然只有一個人,如果是對方先到,那偵探就有可能就是他吧?

燕景行心想,開始仔細觀察著對方的穿著打扮:看著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穿著有點髒的風衣和長褲,樣子風塵僕僕,頭上還戴著鴨舌帽,很符合他想象中私家偵探或是記者的形象。

他和季春藻交換了一下眼神之後,主動走上前去。

“你好,請問是賀先生嗎?”

“啊,對,我是賀峰。”

男人放下碗筷,熱情地回答道。

“你就是發信的那位老闆?看著樣子有點年輕啊。”

“……別管我。你說你能幫忙?”

“對,別說幫忙了。”偵探挪了挪自己腦袋上的帽子,把它扶正,“其實我手頭上就有情報,關於這十年來白月鎮上人間蒸發的某個案例,而且正好和石港村有關,聽說當事人平常就隱居在石港村附近的山洞裡。”

“真的?”

燕景行愣了一下。

“當然是真的……”

話說到一半,偵探突然停下了。

燕景行等了好一會兒後,都沒能聽到他說下去,不免有些奇怪。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時,賀峰突然抬起臉,那張平平無奇的國字臉上擠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就像是努力把眉毛鼻子皺起後,朝自己做了個鬼臉。

看似滑稽的笑容,可這樣無緣無故地朝自己擠眉弄眼,卻反而有種驚悚感。

燕景行感到背後湧上一陣寒意,毫不猶豫地啟用戰士本能。

“砰!”

他抬起迅猛一腳,直接踢翻了面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