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結束的第三天後。

燕景行和季春藻搭上了大小姐的車,一路前往錦江市。

他心生感慨,沒想到自己回城裡的契機會是在今天。但這次的目的地不在市內,而是靠近高新開發區的某家酒店。

“景行就是從城裡搬到我們鎮上的吧?”

他正望著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高速公路風景依次掠過,季春藻笑嘻嘻地倚靠過來,要不是另一邊的謝大小姐不動聲色地拽住她,捲髮姑娘這會兒就要和他臉貼臉了。

“是不是有種懷念的心情?”

“……還行吧。”

燕景行收回視線。

“如果沒交到朋友,可能會因為寂寞而懷念以前的生活。但我現在很快樂,也很忙碌,反而想不起過去的事情了。”

“哦~真會說話呀~”

季春藻拖長了語調,一旁的謝大小姐清了清嗓子。

“下次休息日,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開車帶大家去城裡逛一圈,找個地方玩。今天就算了,還有重要的事情。”

沒錯,他們幾乎是軍訓一結束就出發了,可見是真的迫不及待。

兩小時後,汽車停靠在一棟矗立在十字路口,二十層樓以上的酒店門口。

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在和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揮手告別。

見到謝玉芝下車後,那幾位男子態度恭敬地朝這邊鞠躬。

“又見面了,賀先生。”

謝玉芝朝那邊微微頷首,隨即目光轉向那個正在走下階梯的人影。

“我說,幾位是不是太著急了點?”

偵探賀峰一臉苦笑。

這幾天不見,男子不再是風塵僕僕的樣子,換上了一副乾淨整潔的打扮後,也算是人模狗樣。

“這幾天過得怎麼樣?我父親的屬下應該沒有虐待你吧?”謝玉芝問道,“有話就直說,我會幫你告狀的。”

“……這倒沒有,我過得還不錯。”

賀峰搖了搖頭。

“吃好睡好,大哥們對我都挺友善的。本來要是我一個人到外地,不可能住這麼好的酒店,畢竟是為了掙點小錢到處跑,總得節約攜差旅費。”

“你的表情看起來很不滿。是因為還需要什麼?”

“當然是自由啊!”

男人大叫起來。

“我做這行,天天被人白眼被人鄙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到處跑,有時候不小心被人發現了,還要被抓住痛揍一頓,找不到工作就有上頓沒下頓……這種工作不如老老實實上班來得穩定,不就是圖個自在嗎?我那時候還有句話,叫作‘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謝大小姐平靜地點頭答應。

“放心,伱只要帶我們到達目的地,分享情報,就能獲得你想要的自由。”

“相比起採取暴力威脅的手段,我更希望能讓你主動開口。還是說,你更願意和那幫不知來歷的打手交流?”

“算了吧,我想現在就算再回頭,別人肯定也不會待見我。我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過……”

賀峰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

“我畢竟差點害了你們幾位落入陷阱,哪怕只是出於補償,也不該就這樣一走了之。”

這傢伙說得肯定不是全部實話,但他心底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答應了。

“審時度勢,這很好。那麼,可以請你具體說明一下情報嗎?”

……

“你們要找的那個人,是個據說住在山裡的流浪漢。”

上了車的賀峰坐在副駕駛座,與後排的年輕人們開始講述起這段時間以來的調查經歷。

“這人喜歡去石港村的小店喝酒。我找到一個上了年紀的知情者,他提起過此人有次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提到過自己曾經是個探險家。包括職業情況,還有酗酒的惡習在內,這算是已經對上了吧?”

“嗯,我想這人就是我們要找的。”

“另外,這人還說自己一直在尋找某個人,不過無論是誰問,他都沒有再聊下去。當然,其實也沒多人在意一個又窮又潦倒的老醉鬼說的話,大家都當他是酒後瘋言瘋語。”

燕景行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了那本日記上的內容。

曾經業界聞名的探險家,為了擺脫酗酒後貧困的窘境、為了抓住逆轉人生的機會,這才加入不明人士組織起來的異星探險隊。

他費盡千辛萬苦,差點死在另一顆星球上;最後背叛所有人,奪得“素體”,目的無非是試圖改變自己的人生。

但現實就是,在那之後的近十年時間裡,探險家對“素體”的研究始終一無所獲,他無法得到認可,於是就又變回了那個頹廢的傢伙。

就好像人生兜兜轉轉,不管一個人如何努力,他的命運都會再度回到原點……

“你打聽到他後來的下落了嗎?”

“此人在本地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大家連他住在哪裡都不知道。所以要了解他的事情還蠻困難,基本上都是靠村子裡的幾個熟人道聽途說得來的訊息。”

燕景行和謝玉芝彼此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某件事:

石港村的村民們似乎只知道探險家“住在山上”、“住在山洞裡”,卻不知道具體位置;這就意味著他們的“秘密基地”暫時還沒有暴露。

不過,要是有人願意組織人大規模搜山的話,洩露出去是遲早的。

“但你還是知道了。”

“是啊,我在附近的幾個村子和鎮上打聽了好幾周,終於查出來,最後一個知道這人蹤跡的,是一間鄉下寺廟裡的住持師父。對,這酒鬼後來開始信佛了,還在寺廟裡幫忙做了兩年義工。”

“那位師父還在?”

“這就是另一件怪事了。等我想去找人的時候,才知道師父已經去了別的城市,我是幫忙拜託了一圈人,才問到電話。然後對方告訴我,他也一直以來都很關注那人的下落,因為對方之所以會失蹤,起因就是廟裡起的一場大火。”

“一場大火之後,人消失了?”

燕景行摸了摸下巴。

“這聽上去太蹊蹺了吧?”

“的確很奇怪,但事就是那麼回事。按照那位師父的說法,當時正值深夜,前兩天剛下過小雨,卻不知為何起了野火,火勢很快就蔓延到整座寺廟,幸好菩薩保佑,沒人受傷,但那個探險家卻就這樣失蹤了。火災現場沒有留下他的屍體,當時大家都忙著救火,也沒人看到他是不是去了哪裡。”

“後來倒是和警察說了這件事,可因為他家裡沒人,留下的線索也很少,連日常的生活用品都在那場火災中被燒得一乾二淨,根本無從查起,於是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在那之後,沒人知道他的下落,我甚至沒能打聽到任何疑似與他相關的傳聞,這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偵探的講述告一段落。

“總之,我知道的內容就是這些了。”

“你對那群打手們也是這樣說的?”

“對,我一個字都沒隱瞞。”

“那我們現在去的地方是?”

“是那座被火燒燬的寺廟遺址所在的地方。”賀峰迴答道,“假如打手們那邊是因為我的情報而有了新的動作,我猜他們也會去相同的地方。”

“那座廟後來是重建了?”

“不,要真是重建,住持師父也不用離開了。根據我的瞭解,寺廟廢墟在被推平之後,這塊土地就被本地的地產公司買下,目前是用來當倉儲——”

“等等,你說被‘本地的地產公司’?”

謝玉芝突然插了句嘴。

“呃,怎麼了?”

“知道具體名字嗎?”

“我記得,好像是叫什麼興業房產有限公司……”

聽到賀峰的回覆後,女孩纖細的柳眉微微蹙起。

“玉芝?”

燕景行注意到了謝玉芝神情中的異常,有些擔憂地望向她。

“……那是父親旗下的產業。”

謝大小姐的雙手下意識握緊成拳,隨後很快鬆開,她的語氣依然維持著平靜。

“我打個電話給他,再問問看具體情況。還有,麻煩司機師傅幫個忙,開得再快點。”

*

同一日,數小時後。

黃昏漸逝,夜色已深。

一輛轎車駛入昏沉的小樹林,在這種環境下顯得不引人注目。就在它的不遠處,十幾輛車停靠在路邊,沉默中透著一股肅殺的氛圍。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謝建業正想開門下去,司機便伸手阻止他。

“老闆,您先留在這兒。”

駕駛座上的劉鐵觀望著前方的狀況,浩浩蕩蕩的一整支車隊分散開來,扼守各個關要;在公路入口和兩側都有越野車停靠,裡面的人正在盯防附近情況,隨時準備聯絡同伴。

“這不是我們的人嗎?”謝建業有些疑惑地問道。

“是我們的人,他們全都是。包括倉庫裡頭,一樣安排了人手,附近公路上還有別的車隊觀望,隨時準備過來支援。”

劉鐵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

“全都準備完畢了。”

“那……”

“您還是別下去了。”劉鐵堅持道,“待會兒萬一發生衝突,人多眼雜,實在是容易照看不到。要是讓您受傷了,這責任我可擔不起。”

“你是讓我慫?”

“慫點好,子彈不長眼。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大小姐想想。”

“……你小子,現在倒是學會教育起我了?”謝建業失笑,“說話一套一套的啊。”

“都是從大小姐那邊學的。”

劉鐵解開安全帶跳下車,轉頭又說道。

“我去就好。車藏在這林子裡不容易被發現,您就在駕駛座上等著,隨時都可以開走。”

……

在他走後,謝建業沉默了好一會兒,一拍方向舵就想下車,這時手機卻響了。他開啟一看,是女兒打來的。

從下午開始,謝玉芝接連給他打了三個電話,和平日裡十天半個月不聯絡一回的疏離相比簡直天差地別,他本該為此感到高興,但女兒在電話中所說的話卻讓他感到有點無法理解——或者說,是身為父親和長輩的自尊心難以接受。

“什麼叫‘太危險了,你別湊熱鬧,等我過來’,這小姑娘講話可真不客氣,到底我是你爹還是你是啊……”

他嘆了口氣,最後還是接通了。

“嗯,我已經到了。好好好,我聽你的,就在附近等著,這樣總行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