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姨娘他們走後,謝讓向葉雲岫解釋道:“楊姨娘是我的庶母,兩個小的,謝詢是楊姨娘所出,燕真的生母已經不在謝家了。他們住得遠,也不常過來,你平時不用管他們。”

葉雲岫兩眼茫然。從末世忽然穿到這裡,她哪裡搞得懂如此複雜的關係。

幾天相處下來,謝讓已經習慣了她這樣沉默寡言的性子,頓了頓溫聲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得去祖母那邊請個安。”

謝鳳寧說:“二哥,你好歹歇歇再去啊,茶都沒喝幾口。”

“沒事,我去去就回。”謝讓調侃的口吻笑道,“出必告,反必面,身為謝家人,你這規矩是怎麼學的。”

他理了理衣裳含笑出門,徑直往主院而去。

這宅子其實不小了,四進四出的大宅院,數年前謝家鼎盛時,曾經大肆修繕擴建過兩次,兩邊都加了跨院,主院前邊還弄了個風水造景的小花園。

四年前謝家被抄家時,祖宅也被查封充公,等到新皇赦免謝信,恩准謝氏家眷返回老家,當地官府又把這宅子還了回來。只是那些被毀壞、被拿走的東西,如今也沒錢重修了。

宅子大,奈何人也多,如今一大家子幾十口人都擠在這宅子裡。

祖父謝信當年顯赫時,可謂給謝氏家族帶來不少榮光和好處,重修祠堂、大修祖宅、興辦族學,同時給謝氏宗祠添置了兩百畝“祭田”,指望著子孫繁茂百世永昌。後來抄家時明著暗著的家產幾乎都被追查清繳,但祭田地契都屬於宗族,沒有被查封。如今回到白石鎮老家,一大家子人靠著這些“族產”,雖說跟之前錦衣玉食的日子沒法比,可倒也不至於餓著。

要不怎麼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呢。

只可惜坐吃山空,門庭破落,內裡已經精窮了,卻還時時擺著“大戶人家”的譜。就像眼前這座主院,祖母獨佔了五間正房,依舊是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謝家老太太,甚至為了身份門面,依舊養著兩個丫鬟。

謝讓來到主屋門口,就讓丫鬟進去稟報,少時三嬸小王氏從屋裡出來,謝讓躬身施禮。

小王氏看了一眼屋裡道:“讓哥兒回來了?老太太已經睡下了。唉,不是三嬸說你,你這次也實在是自作主張了,你一走,老太太身子就不好了,整日裡唉聲嘆氣的。”

“是我的錯,叫祖母擔心了。那我明日再來給祖母請安。”

他說完躬身告退,轉身就走。

小王氏哎了一聲,追出來幾步說道:“讓哥兒,你三叔找你。”

“三嬸可知,三叔找我何事?”

“呃,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

小王氏支吾了一下,謝讓笑道:“既然三叔不急,那煩請三嬸跟三叔說一聲,侄兒一身塵土,實在不雅,就先回去收拾洗漱一下,改日再聆聽三叔教誨。”

他回去時,鳳寧和葉雲岫正在一起鋪床,見他進來鳳寧笑道:“還真是去去就回。哥哥,我們晚上吃什麼?”

謝讓笑道:“你們收拾吧,我去做。”

他跟妹妹住的這處小院,是後罩房隔出來的,沒有廂房,自己在院子西側砌了個小廚房。謝讓進了小廚房,熟練地擇菜切菜、揉麵擀麵,他把麵條擀好,謝鳳寧進來了,接手了燒火的活兒。

“接風面啊,哥哥有心了。”鳳寧促狹笑道。

謝讓看看手裡的面,搖頭失笑,他原本並非刻意,揀家裡現成的食材做罷了,讓妹妹這麼一說,還真是湊巧了。

他也沒多解釋,把麵條抻開放在蓋簾上,掀起鍋蓋打了三個荷包蛋進去。

一邊忙碌,一邊兄妹倆小聲說話。

“葉姑娘路上遇到流寇,行李都被搶了。”謝讓囑咐道,“你倆身量差不多,回頭你先把你的衣裳拿給葉姑娘換身,哥哥明日再去給你們扯布做兩件。”

“二哥,你先給葉姑娘做就好了,我也不缺衣裳。”謝鳳寧頓了頓,遲疑說道,“二哥,我怎麼覺著,葉姑娘不太願意跟我說話的樣子?我跟她說話,她一晚上也沒開口說幾個字……”

“別瞎想,她生病了,性子本身也羞怯一些。”

謝讓低聲道,“她遭遇流寇受了驚嚇,又跟家僕失散,病倒了。我接她回來的路上一時不慎,又遇上一回歹人,別說她了,連我都嚇得不輕。她到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必然不自在,哪有力氣說話,她現在還吃著藥呢。”

“是這樣呀,葉姑娘太可憐了。”謝鳳寧感同身受,謝家流放時,她也只有十歲。

“對呀,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對她好一點。”謝讓看著妹妹溫和地笑笑。

他如今慶幸做得最正確的事,便是在父親發配、母親病逝後,將胞妹帶在自己身邊親手照顧,而沒有交給別人養歪。

細白的麵條,碧綠的蔥段,再配一個荷包蛋,謝讓給其中兩碗澆了半勺自制的麻辣油,鳳寧那邊又切了一碟小醬菜。等三人得以坐下來吃飯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葉雲岫看著眼前的麵條有些驚奇,問謝讓:“這是你做的?”

“對,”謝讓點頭笑道,“我做飯也就勉強煮熟了能吃,可別見笑。”

葉雲岫低頭吃了一口,點點頭,眼睛亮晶晶地評價:“好吃!”

謝鳳寧說:“配上二哥做的麻辣油和蒜泥更好吃,可惜二哥說你吃藥忌口,不能吃這些。我二哥厲害吧?”

葉雲岫看了看謝讓碗裡誘人的紅油,小臉上表情頗有些遺憾。

謝讓憋不住想笑,做飯的虛榮心大為滿足,輕咳一聲故意板著臉:“吃飯,食不言寢不語懂不懂?”

鳳寧沒忍住噗嗤一笑,趕緊低頭吃飯。

晚飯後楊姨娘果然送來了熱水,謝讓拿著自己的被褥出去,讓葉雲岫先洗澡。這一洗就洗了許久,久到謝鳳寧都忍不住擔心了,進去給她添了兩次熱水,葉雲岫才披著溼漉漉的頭髮出來。

原主在庵堂洗沒洗澡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一路上別說洗澡,連衣服都沒得換,這輩子都沒這麼髒過!

謝讓在前邊倒座房鋪好了床,就回來煎藥,等她洗好出來,藥都快涼了。

鳳寧已經回房裡洗漱收拾,謝讓沒再使喚妹妹,見葉雲岫收拾停當,端著藥給她送去。

謝讓的房裡沒有梳妝檯,葉雲岫坐在椅子上梳頭,梳得半點耐心也沒有,見他進來,也全無“孤男寡女”的自覺,反而抿嘴笑了下,一邊手上揪著打結的髮絲,用力扯了一下。

謝讓放下藥碗,欲言又止:“慢點梳,都扯斷了。”

小姑娘動作停了一下,這次沒用梳子,兩手揪住打結的髮絲拽開了。

謝讓看著無奈,等她擦乾頭髮,默默把藥碗遞給她,葉雲岫洗過澡正有點渴呢,接過來一飲而盡。

“不苦嗎?”謝讓蹙眉好奇。

“苦的啊。”葉雲岫想了想說道,“但是有味道的東西,總比沒滋沒味的東西好喝。”

謝讓不能理解她這個言論,停了停換了話題道:“明日我要去給祖母和家中長輩問安,你要一起去見見嗎?”

葉雲岫想也不想地搖頭:“不想去,行不行?我……我不敢跟生人說話。”

“不去也好,你還病著呢。”謝讓安撫一句,囑咐她早點休息,從房裡出來,自己回前院倒座房睡覺。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謝讓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主院給祖母請安。

生在謝家,這些規矩禮節他是願意去應付的,尤其今日可能還要面對一場責難。

果然,祖母今日沒有再託病不見,但是也沒給謝讓好臉色。謝讓進去時,三叔三嬸和大伯母崔氏、大堂兄謝誠、並幾個堂兄弟姐妹都已經到了。謝讓進去後逐一問了安,祖母便揮手打發幾個堂姐妹出去。

“老四還沒來?”祖母老王氏問了一句。

三叔回答還沒來,祖母面上不悅,抬抬眼皮道:“老三,那你說吧。”

“是。”三叔轉向謝讓,端著臉說道,“讓哥兒,這回的事情,你可知錯了?”

“侄兒愚鈍。”謝讓站那兒沒動,只微微躬身道,“三叔明示。”

謝寄氣得抬手指指他:“你還敢犟嘴?葉家的事情,你就這麼自作主張了,你眼裡還有沒有祖母、有沒有長輩?”

“三叔這是哪裡話?”謝讓轉向祖母老王氏,依舊恭恭敬敬的姿態說道,“這樁婚事是祖父當年定下的,我臨走去接人時,也是跟祖母稟過了的,祖母當時只說家中如今諸多不易,無力去接人,我琢磨著確實不該為我自己的事情再給家裡添麻煩,便自己借了盤纏、讓我表弟陪著去的,如今人都接回來了,三叔卻怪侄兒自作主張,這話是從何說起?”

“你……”謝寄氣得一拍茶几,小几上茶盞差點打翻,忙又自己扶住了。

三嬸小王氏偷偷拽了丈夫一下:“讓哥兒,那位葉姑娘呢?人都來了,怎麼也不來給祖母見個禮,大戶人家的姑娘怎的也不懂禮數,你好歹叫過來讓咱們看看呀。”

謝讓:“她路上病了,還在吃藥,我就沒敢讓她來,怕過了病氣給祖母。這不是祖母也身體欠安麼,祖母身子要緊,孫兒哪敢大意。”

大伯母崔氏忙在一旁當起了和事老,一副語重心長地開口道:“讓哥兒啊,不是大伯母說你,你這孩子也實在太軸了,長輩們無非是為了你好,你父親不在身邊,母親早早去了,婚姻大事就該聽祖母和長輩們的,那葉家,咱們又不欠他傢什麼,他家如今獲了罪,你硬要娶,萬一再把咱們謝家也牽連上。”

謝讓依舊溫文有禮地反駁道:“禍不及出嫁女,律法都寫了的,大伯母儘管放心。祖父既然定下這樁婚約,那她就是謝家人。大伯母,咱們謝家是何等人家,如何能做出那等背信棄義、私自悔婚的事情?”

謝寄搶白道:“你少來,我就問你,孫家那邊怎麼辦?”

“孫家那邊?”謝讓笑了一下,“孫家那邊,與我何干?”

謝寄跳起來就想罵人,老王氏一直端坐上首,這會兒終於長長“唔”了一聲。謝寄動作一頓,瞪了謝讓一眼,氣哼哼坐了回去。

老王氏唔了一聲之後,其他人就都不吱聲了。

半晌,老王氏才緩緩開口道:“讓哥兒,你如今,也學會忤逆長輩了?”

“孫兒不敢,孫兒的錯。祖母這麼說孫兒惶恐萬分,孫兒這就去祠堂罰跪,到祖父靈前請罪去。”謝讓躬身一禮,竟然真的轉身就走,大步流星出去了。

呯!!身後不知誰摔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