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氣蔽日,天地昏幽,所見之處寸草不生,枯石嶙峋,唯有眼前一條滾滾西流的河流橫亙在眼前。

淌過這條河就能到傳說中的酆都城。

趙時寧嚥下喉嚨湧上來的一股血氣,氣喘吁吁地朝身後望去。

沒有人追來,也沒有人發現她逃跑。

凜冽的寒風吹散她的長髮,散落於肩頭的黑髮融入這無邊的黑暗中,她將束髮的玉簪咬在口中,額角的汗液順著太陽穴緩緩落下,身體卻因著極度的興奮而感到戰慄。

只要過了苦水河,就到了魔尊齊不眠的地盤,她就可以徹底擺脫師尊的掌控。

苦水河深不見底,風聲卷著驚濤發出陣陣的嗚咽,傳說苦水河裡埋葬著無數枉死的亡靈,他們的苦恨太重,渡不過這條河,以至於到不了酆都城轉世再生。

趙時寧試探著朝著河岸邁了一步,本來隱約的嗚咽聲瞬間變得刺耳,好像河底潛藏的冤魂迫不及待地來索她的命。

她驚呼一聲,膽戰心驚地穩住腳步,只不過嘴裡銜的玉簪掉落在渾濁的河水中。

簪子還未觸及到水面,就瞬間成了齏粉。

這還好掉下去的是個簪子,若是她這個大活人……

她打了個寒顫,腿也軟了。

即便如此,趙時寧已經沒有退路,若是回到長留山,師尊知道她逃跑定會一劍捅死她。

如同夢中那般。

趙時寧不死心又沿著河岸走了許久,抬眼望去,隱隱約約的,寬闊的河面上好像浮動著一團微弱的火光。

隨著火光越來越近,她終於看清了穩穩駛在水面上的小船,划船的船伕戴著斗笠,慢悠悠地划著槳,怒濤卷著冤魂的嘶吼,可以湮滅這世間的一切,卻絲毫撼動不了這葉扁舟。

“去陰司地府的客人們,還不速速上船。”

趙時寧完全來不及多想,跳上了停靠在岸邊的船。

等完全坐穩,她才後知後覺,脊背發寒。

客人……們?

剛才在岸邊不是隻有她一人嗎?哪裡來的“們”?

難道現在船上還有別的什麼東西?!

本來不想還好,現在一想莫名覺得背後陰森森的黏膩膩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趙時寧努力控制著恐懼,她只能儘量蜷縮著麻木的身體,對著船伕說道。

“船家,您能劃快一點嗎?我趕時間。”

她趕時間去找魔尊投誠,然後轟轟烈烈地背叛修仙界,從此做一個無拘無束無惡不作的魔修。

趙時寧這話說完,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船伕好像瞥了她一眼。

周遭的空氣寸寸凝結,像是凝結成了一團堅冰。

“……活……人。”

嘶啞陰森的聲音陡然背後響起,藉著船頭黯淡的燈光,趙時寧看清了倒映在船面的影子。

不是她的,而是與她同乘一船的其他“客人”。

那怪物的脖子拉長到不可思議的長度,如同蜿蜒的蛇身,上面頂著一顆人頭不停地發出“咯咯”的笑聲,朝著趙時寧貼得越來越近。

腥臭的血氣味撲面而來,她幾欲作嘔,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不斷地逃離,最後退無可退,撞上了船伕的身體。

腥臭的味道散去了些,她隱隱約約聞到了夜曇的香氣,她立即死死拽住船伕的衣襬,再也不鬆手,眼淚汪汪。

“你快管管你的客人,它們要吃我!”

她只是個煉氣期的廢柴,在長留近十年別說驅妖降魔的本領,就連御劍飛行她都沒學會。修士的尊嚴和傲骨在趙時寧這裡是通通沒有的,她的師尊也從未教導過她這些。

“鬆手。”

他聲音又冷又硬,出聲的瞬間也震懾住了窺伺她的怪物。

趙時寧也徹底看清了船上的情景,除了那個長脖子怪物,她的身後竟不知何時還坐了三四個“人”。

河中央的波濤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霧氣,白茫茫的一片籠罩在小船周圍。

她感受出這船伕修為深不可測,便愈發堅定躲在他身後的想法,索性將他衣角拽得更緊一些。

“我不不鬆手,我鬆手的話立刻就會被吃掉,只要到岸邊就好。”

“酆都城內無活物,你就算上了岸,也活不下來。”

船伕嗤笑一聲,徒手掐住那不斷怪叫的長脖怪脖頸,輕輕一捏,血肉瞬間爆裂開,如同一陣血雨,也染紅了周圍的白霧。

“聒噪。”他淡聲道。

船上的其他幾個鬼魂皆瑟瑟發抖起來。

這下不需要他的斥責,趙時寧主動鬆開了他的衣角,她也看出了他對她的殺意。

果然下一刻,趙時寧也被他用魔氣毫不留情扼住了咽喉,濃墨般的魔氣纏繞在她的脖頸,越來越緊。

她的眼淚從眼眶滾落下來,難以呼吸的痛苦致使她無法出聲,只能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

“你……不能殺我……我師父……是……謝臨濯……”

話音剛落下,船伕陡然鬆開了她,掀開了斗笠,露出一張年輕俊美的面容。

本以為是個年邁的老者,沒想到竟是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郎。

令她窒息的力量陡然散去,趙時寧捂著胸口不停地咳嗽,白皙的面板綴了幾滴血珠。

藉著模糊的燈光,趙時寧看見他金色的獸瞳。

“你……是萬殊?”

她嗓音沙啞,試探性地問。

萬殊沒料到她竟認得他,但他沒有直接承認,而是反問道:“你方才說你是謝臨濯的徒弟?”

他一雙金色的眼瞳緊緊地鎖在她身上,在這黑壓壓的漆黑中顯得有些可怖,她不由得想到萬殊的真身……好像是一隻兇殘的大黑虎。

萬殊就是隻被魔尊齊不眠飼養長大的黑虎,也是齊不眠最信任的部下,年紀輕輕統領著魔界的百萬魔兵,兇殘的名聲傳遍仙界。

趙時寧心中害怕,又有些後悔,早知道會遇到這種煞神,她就不逃跑了。

至少謝臨濯沒有徒手捏人這種癖好。

“是呀,我的確是謝臨濯的徒弟,我身上有他下的禁制,你一探便知。”

趙時寧胡亂地用袖子將血跡抹去,還有些驚魂未定。

萬殊將她的膽怯盡收眼底,不禁懷疑謝臨濯怎麼會有這樣廢物的徒弟,抱著這種懷疑,他伸手在她眉心輕輕一點。

趙時寧的眉心緩緩跳躍出一團白光,冒著森森霜寒,又夾雜著濃烈的劍意。

萬殊想把那團白光捏碎,卻不料白光驟然大亮,發出尖銳的劍鳴聲,他竟然硬生生被彈退數步,手掌上被劃出一道見骨的傷口,汩汩地流出殷紅的鮮血。

趙時寧心中咯噔一下,完全沒料到她那師父這麼強,居然能把萬殊都給傷到。

這可是她未來的頂頭上司,要是把虎得罪了可怎麼辦!她以後還怎麼在魔界去混!

“大人,你沒事吧?‘’

她的關心多少是帶了幾分真情實感的,縱使只是坐在原地什麼也沒做,但表情卻顯得格外的痛苦悔恨。

相比之下,萬殊的怒火就多了幾分真情實感,他生氣時那雙金色的獸瞳染上了烈焰,如同跳躍的火光。

“你竟真的是謝臨濯的徒弟,你們師徒可真有意思,白日你師尊才來過,害得我主人負傷,晚上你又來尋死。‘’

趙時寧這才知道謝臨濯說出遠門,是來酆都城和齊不眠打架。怪不得當時無羈閣的結界有一瞬間的鬆動,這才讓她抓到機會偷偷溜了出來,想必謝臨濯也受了傷。

“既然你想死,那我成全你。‘’

萬殊說話間就要再度出手,卻不料剛才還畏畏縮縮的女人直接撲到他身邊,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你這是做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們修士難道不懂麼?”他幾乎是咬牙切齒憋出這句話。

“大人,誰讓你一言不合就要殺我呢,我這次來不是來挑釁的,我是來投誠的啊!”

“我自小就仰慕您,我聽說過您很多的事蹟,希望有朝一日也可以像您一樣成為魔尊大人的得力干將!為壯大魔族增添一份力量!”

趙時寧一番發言說得自己熱血沸騰,幾欲落淚。

萬殊終於掙脫了她,嫌棄地後退一步。

“魔界不收叛徒,你還是去死吧。”

“可是我知道我師尊的弱點!如果魔界能收留我,我可以幫助魔界對付謝臨濯,萬殊大人,你真的要放過這個機會嗎?要不你帶我去見見魔尊,說不定他會感興趣。‘’

趙時寧想到無羈閣冰室躺著的女人,還有夢中謝臨濯將她一劍穿心的劇痛,恨意不斷地湧上她的心頭。

從十五歲起,這個每晚都折磨她的噩夢,終將由她親手撕碎。

“萬殊大人,我恨謝臨濯,比你更恨。只要我能變強,我會不擇手段殺了他。”

萬殊還在猶豫,他總覺得眼前的女人詭計多端,是個謊話張開就來的騙子,這種沒有底線的叛徒留著就是個禍害。

趙時寧見萬殊顯而易見的開始煩躁,如果他尾巴還在,只怕早就甩來甩去。

他的尾巴肯定是毛茸茸的。

她有些分神的想。

就在萬殊還在糾結時,他聽到了來自主人的聲音。

“帶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