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跳(修)
章節報錯
2010年的南臨市,九月初仍燥熱不退。
夕陽穿透高大的香樟樹,光影投射在教室靠窗位置。
風扇呼啦啦的轉動著,秋蟬鳴叫不止,後黑板的粉筆字大而醒目:距離高考還剩“263”天。
這會兒正是午飯後的大課間,男生勾肩搭背在教室後面玩鬧,隔著兩排的位置,周宜寧正在認真計算老班留下的思考題。
她又讀了一遍題目,換了新的辦法,結果還是卡在最後一步。
物理不算她的弱勢學科,但當她以小鎮第一的成績,拼力考到市裡最好的高中後,才發現自己普通到連上課節奏都很難跟上。
南中高三級實行考一次試換一次班的政策,每週一測,每月一考,以現在的成績,周宜寧忍不住有些氣餒。
這時,嚴可薇快步走到她跟前,一臉興奮:“寧寧快先別做題了,跟我走!”
“怎麼了?”她抬眼,神色有些恍惚,明顯還沒從做題的狀態中緩過神。
“今天是年級籃球賽決賽,大家都在球場給咱們班加油呢!”嚴可薇湊過來,挽住的胳膊,“我可捨不得你在這麼如花似玉的年級學成書呆子,走一起去湊熱鬧。”
這開玩笑的話,成功逗笑了周宜寧。
她性格內斂不擅社交,來這個班一週多,也就和前桌嚴可薇能走得近些。
對於好友的好意,她看向時間,確認距離上課還有半個多小時,順從放下筆。
路過這組最後一排的過道時,視線不經意掃向最靠牆位置。
他向來一下課走得比誰都快,今天也不例外。
校服外套鬆鬆散散搭在椅背上,擺放課本不同於這個年齡段男生的隨性,但也算不上整齊。
屬於老師眼中除了成績,其他方面都非常頭疼的學生。
轉學這段時間,周宜寧和他打過照面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還是上課老師點他回答問題,她才會和人群一起轉頭去看他。
“快走快走,今天是裴京聞的主場,遲了就搶不到前排位置看他比賽了!”
“啊啊雖然是咱班和裴帥哥對打,但我還是想看裴帥哥帥爆全場!”
“等我!都怪老班囉嗦,害我見帥哥都來不及收拾!”
兩人出教室時,走廊成群結隊的女生準備往操場跑,有的邊跑邊拿著小鏡子整理頭髮。
“還得是裴京聞,”嚴可薇不禁感嘆:“這號召力,全校多半女生都聚到籃球場了吧,打著看比賽的幌子,不知道有多少投懷送抱的。”
這話一點不誇張,幾乎每節下課,實驗班門口就圍了不少來找他的漂亮女孩子。
是南中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讓很多女孩可望不可即。
而她轉來南中這半個月,連跟他單獨打照面的機會都沒有。
自然也沒法說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謝謝”,那點點的好感,也漸漸被她深埋在心底。
見周宜寧明顯走神,嚴可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寧寧,你在發什麼呆呢?”
“沒什麼,”周宜寧收回思緒,彎唇一笑,“就是有點熱。”
“是好熱,但沒有大家對裴京聞的熱情熱啊。”嚴可薇嘖了聲,轉頭看向好友。
面板透白,幾乎沒有毛孔,睫毛密而翹,馬尾規矩紮起,校服短袖乾淨整潔,有著這個年齡最清澈的美。
周宜寧向來乖巧,和很多想方設法打扮自己的小女生不同,穿戴都是按照學校嚴格要求,一看就是老師眼中最喜歡的三好學生。
嚴可薇小聲八卦:“知道他們為什麼對裴京聞這麼狂熱嗎?”
她想了想,猜測道:“長得帥?”
嚴可薇輕笑著打趣她:“原來我們眼中只有聖賢書的寧寧也是顏控。”
周宜寧臉色微微一紅。
長得帥自然走哪都吸睛,就算再陌生,也會對那張臉印象深刻。
“這只是他最不起眼的優勢啦,”嚴可薇沒再賣關子:“他家有錢有背景,特別會打架,成績還好,據說初升高那會兒被很多京北名校爭著搶,結果卻來咱們南中了。”
聽到最後一句,周宜寧好奇問:“為什麼啊?”
“好像是他家把公司開到南臨來了,”嚴可薇繼續科普:“你知道京北裴氏嗎?”
周宜寧誠實搖搖頭。
她從小到大都沒出過南臨市,也只是在電視裡面看過外面的世界,包括繁華的首都。
嚴可薇的聲音充滿驚歎,“這麼跟你說,他每天早上坐的車,最差等次都是帕加尼。”
“八位數哎,”她比劃了一下,有些氣餒,“讓我從清朝開始打工,我都攢不夠。”
兩週前,周宜寧還在小鎮為三位數的房租發愁,聽到這些話,才對自己和這位風雲人物的差距有了清楚的認知——
天壤之別。
根本就不是她這個世界能接觸到的。
兩人沒聊幾句,就到了籃球場外,腳還沒跨進去,裡面觀眾的加油聲、裁判的哨聲和少年們奔跑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可謂熱火朝天。
隔著裡三層外三層的觀眾,少年個高腿長,五官立體,即便穿著和隊友同款的白色球服,仍舊是人群中最吸睛的那個。
嚴可薇提前就拜託同學佔了位置,拉著她往前擠了擠,恰好能站在最核心的觀賽視角。
隔的人少了,裴京聞在她面前加倍清晰。
她甚至能看到他脖頸那顆細小的痣,隨著凸出的喉結微微起伏著。
周宜寧的耳廓瞬間一熱,視線連忙避開。
比賽正到關鍵時刻,裴京聞自然注意不到她。
他隨手撩起被汗水浸溼的黑色額髮,唇角微微勾起,表情看似散漫,但瞅準時機虛晃一招,倒退一步從對手右後方搶過球。
“哐當”一聲,標準的三分球。
“裴哥牛逼!這都能進!”
江從南他們還在跟對方糾纏,見狀忍不住歡呼,有的還吹起口哨。
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除了引得觀眾再次爆發更沸騰的尖叫,還有周宜寧重新不自覺投去的視線,和忽然加速的心跳。
一下比一下明顯。
這時,裁判宣佈完實驗班獲勝剛走,一道橙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的方向襲來。
變故太快,是她完全沒預料到的情況,對擁擠的人潮來說也是猝不及防,周宜寧根本沒法躲避。
就在她做好用雙手抵擋疼痛的準備時,鼻尖那股越來越近的皮革交雜塵土的氣味,剎那被另一種清冽的薰衣草氣息包裹。
這是第一次,她能以半步之遙看清他手臂微微凸起的青筋,以及揹著光影的側臉的絨毛。
裴京聞抓著籃球,轉身看了眼對面表情有些可惜的男生。
全程,少年的目光都未在她身上有片刻停留。
周宜寧鬆了口氣,指尖緊緊抓著手心,唇角動了動,又一次收回了那句到嘴邊的“謝謝”。
片刻後,裴京聞指尖發力,籃球的攻勢極其尖銳,不偏不倚,正中章其的膝蓋。
時間像是忽然凝滯,幾秒後,同班男生才跑過去扶著他坐起身。
章其黢黑的臉色漲紅,咬著牙大罵,“操,裴京聞你他媽眼瞎,敢砸老子?”
眾人看得很清楚,是章其輸不起先找事的。
他爹是副校長,因分數實在拿不出手,所以才走體育這條路,實力就那麼點,但每次比賽,大家多少都會看在他爹的份上放水。
可惜這次遇上的是裴京聞。
全程被溜著玩,風頭都被搶走,章其面上掛不住,狗急跳牆逮住籃球就扔過去。
結果沒砸準,還被反擊得毫無還手之力。
眼見起了衝突,哪個都是惹不起的,周圍人默默不吭聲。
裴京聞輕哂一聲,朝章其那邊走過去。
明明他的表情懶散恣意,但動作的壓迫感極強,護著章其的那些人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畢竟裴京聞以一挑十不帶喘的兇狠名聲早就在外,揍得對方疼半個月下不了床還不用負責,極少有人敢正面跟他剛。
何況章其這廢物,根本就用不上幫忙,江從南他們也只是圍過去。
裴京聞在他面前站定,居高臨下,語氣又拽又囂張:“爺砸的就是你。”
少年臉上的蔑視意味太明顯,章其的怒火瞬間頂替害怕,可惜剛站起就因膝蓋劇痛又跌了個屁股蹲,引得周圍人一陣鬨笑。
“裴京聞!我要廢了你!”
裴京聞直接捏住他豎起的中指,輕輕轉動,下一秒,就是響徹操場的慘叫。
“行啊,”裴京聞輕笑一聲,音色帶著點壞勁,“看你廢我呢,還是我再卸你另一條腿。”
說到最後,他那天生帶著鉤子的含情眼微微上揚,明明是挑釁,卻莫名招人。
那些本就喜歡他的女孩內心更加雀躍,更加移不開眼。
在確認周宜寧並未嚇到後,嚴可薇看著班裡那些男生勾肩搭揹走遠,忍不住感慨,“嘖,看來帥哥只需勾勾手指,就能讓無數女孩淪陷。”
許是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回過神,周宜寧怔愣著並未搭話。
嚴可薇看了下手錶,連忙拉著她的手臂往教室方向跑,“糟了,還有十分鐘午自習,老趙最近嚴抓紀律,遲到要在國旗下罰站的!”
—
下午的語文課,是她最喜歡的科目,周宜寧全神貫注聽講,確保不錯過任何一個知識點。
快放學的時候,同桌給她傳話說老班找。
來到辦公室,她正要推開虛掩著的門,裡面的對話聲忽然拔高。
“混小子!一刻沒跟著你,就給我在我眼皮子底下惹事!”趙臨風一臉恨鐵不成鋼,“有多大的矛盾要威脅同學?章校長親自給我把電話打過來,讓我必須跟你談談!”
更難聽的話,趙臨風沒說出口。
知道老班用心良苦,裴京聞難得站姿端正,一副聽訓的模樣。
“這是準備拼爹了?”提起熟悉的名號,裴京聞挑眉:“他確定能拼過我?”
看他這吊兒郎當的語調,趙臨風氣不打一處來,“混賬!你再這樣沒個正經,我就要跟你家長好好聊聊了。”
確認裡面的人是裴京聞,周宜寧腳步一滯,準備敲門的手也收了回來。
“行吧,我認錯。”
趙臨風這才鬆了口氣,哪知裴京聞沒個正行勾了勾唇,“我都沒給上級彙報章校長違規收費的事兒,您就別給我上級彙報了唄?”
一門之隔。
周宜寧猶豫了一會兒,正準備回教室,熟悉的懶痞嗓音傳進耳畔,心口高高懸起。
她從小活在老師的權威裡,裴京聞敢當老師面揭領導的短,的確對她有不小的衝擊。
“你這是認錯態度嗎?!”
眼見趙臨風氣得拍桌子,裴京聞雙手捧著保溫杯遞過去,“您別動怒,跟您玉樹臨風的氣質多不符啊。”
趙臨風瞪他:“我能不氣嗎?”
“消消氣,”裴京聞慢悠悠收了散漫的笑,總算有幾分認真:“只要他別招我,我跟您保證,之後不跟他起衝突。”
從裴京聞進南中開始,趙臨風就以班主任的身份把他帶到現在,清楚這混小子雖然不守規矩了些,但絕不主動惹事,說出口的話一向說到做到。
他也清楚是章校長包庇自家寶貝兒子的惡人先告狀,耐心叮囑了裴京聞幾句不要動手,才擺擺手讓他回教室。
等周宜寧徹底平復內心的震撼,裡面的談話剛好結束。
她深吸一口氣,禮貌敲門,聽到趙臨風說了句“進”,正要邁步又忽然停下,下意識低頭整理落在耳畔的碎髮。
這個舉動,讓她視線受阻,以至於並未看到離得很近的身影,毫無防備,正撞上他堅.挺的胸膛。
剎那,少年有些燥熱的體溫,隔著一層薄薄的校服布料,透過她鼻尖的面板,直接刺激她所有掌控情緒的神經。
周宜寧的耳根燒得通紅,不知該做些什麼,耳畔只有心跳加速的聲音,如黑夜忽然炸開的絢爛煙花。
還有少年滾燙的呼吸,像一根羽毛,從她的頭頂飄落進心間,撓得她呼吸急促,手腳發軟。
連同一道意味不明的低笑,又欲又磁,一齊落進她的耳畔:
“同學,走路怎麼不看路,往人懷裡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