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從十五樓下來，遊星就開始琢磨給公寓的住戶找點合適的事情做，最好讓她們沒有時間到她的宿舍捏詛咒娃娃，或是往枕頭下塞答辯。

第一次見到公寓長，遊星心底有不少疑問，但糾結這些問題對現狀無益，於是放置一旁，專注於眼前。

宿舍管理員實在是一個適合躺平養老的工作，尤其是這樣一間沒有受到人類文化“汙染”的怪談公寓，沒有繁瑣的人際交往和苛刻的規章制度，日日在辦公室枯坐其實也挺無聊，拋開各種顧慮，遊星還挺樂意嘗試擬寫這份臨時接到的方案。

回到宿舍，遊星先更換了臥室的床單被套。

入職三天，她已經換了三次床單被套。

清理後的房間看不出任何異樣，遊星卻有心理陰影，不換新床單根本睡不著。

要是條件允許，她甚至想換一架新床。

忙完已過九點半，遊星洗了澡換上家居服，坐在床上。

關於安置公寓住戶的專案，需要理一理思緒，沒有頭緒，她就躺下來刷星網。

遊星正在刷怪談目擊論壇，以前工作用的社交賬號接連收到新資訊。

【後勤三組白音：來金桂街五十八號接我們，帶二十個特製豆乳餐包。剛從怪談出來，有幾個隊員狀態很差，需要恢復精神值。】

【後勤部長段啟鳴：遊星，立刻來一趟血池酒吧南門。我們剛從怪談出來，需要精神穩定劑。】

遊星反覆切換對話方塊，盯著兩條訊息看了許久。

以往這個時間，她確實有可能還在所里加班。

因為精神值評級低，到怪談出入口附近接人的工作一般不會安排她。

但這種臨時接人的工作，遊星倒也做過許多次。

攻略組從怪談出來的時間不定，其他後勤員不樂意去的時候，都是遊星半夜飛車或是冒雨去接人。

白音就算了，後勤部長知道她提交離職申請，也沒有說什麼。

以那位部長的精明細心，哪怕只是一件如此微小的事情，他應當不會忘記。

遊星沉吟片刻，沒有回覆，關掉對話方塊，直接退出舊賬號，登上入職公寓後重新申請的賬號。

新的賬號上暫時只有言真一個新同事。

遊星繼續刷論壇，有點索然無味，關掉星環，躺平入睡。

翌日，遊星準時打卡上班。

她剛坐下不久，單手拎著腦袋的103住戶搖搖晃晃地走來，一隻手撐在玻璃窗沿，彎下腰，輕釦玻璃：“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腦袋？”

遊星難掩詫異，不等她回答，言真正從大門外進來，手裡抱著一摞快遞，冷聲道：“103，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嚇到她。”

103住戶有些無措，砰一下腦袋落在地上，他兩隻修長細瘦的手絞在一起：“公寓長……允許……我們接觸新來的管理員。”

言真看一眼遊星，沒再說什麼，幽幽划著滑輪，去乘電梯。

103剛扭過脖子，遊星道：“如果我沒有看錯，你的腦袋就在牆根、你的腳邊。”

103住戶在諮詢視窗前弓腰朝下，探手摸索，抱起腦袋轉身離開。

*

第二星區，中心城。

白鳶尾怪談攻略研究所，後勤部。

大早上，大部分員工剛剛到崗。

攻略二組的隊長謝詡禮貌性敲了敲後勤部辦公室門，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神色帶著些許冷意：“攻略二組需要特製豆乳餐包，找誰拿？”

辦公室的後勤員、資料員紛紛抬頭，神色莫名。

什麼豆乳餐包？

後勤部有提供這項物資？

食物、道具、裝備一類的物品一律直接到倉庫領，負責該組外出準備的後勤員會提前準備妥當，來辦公室發什麼瘋？

沒人回話，謝詡本就不太好的心情瞬間更加糟糕。

他換了個問題：“遊星在哪裡？”

辦公室裡微微靜了一瞬，隨後有人答：“她離職了。”

謝詡難掩驚訝：“什麼時候？”

“好幾天了。”

“有一週了吧。”

謝詡總算知道為什麼昨晚聯絡不上游星。

來後勤部辦公室前，他有先去倉庫拿豆乳餐包，卻只有普通的豆乳餐包，沒有白音在怪談裡拿出來的那種特製豆乳餐包。

普通豆乳餐包恢復體力，而那種特製豆乳餐包能恢復精神值。

白音說特製豆乳餐包是她找遊星拿資料，順手從遊星桌子上拿的點心，卻沒想到那幾個點心在怪談裡救了好幾個組員的命。

昨晚遊星沒有去接人，他們等到半夜，才有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後勤員匆匆趕來。

那個後勤員什麼都不懂，脾氣還差，匆匆把他們送到醫療部就呵欠連天的離開。

謝詡本來含著點興師問罪的心思，得知遊星離職，一瞬間喪失目標，氣不知該往何處撒。

想到白音還躺在治療艙，心心念念等著遊星的豆乳餐包，謝詡又折返回倉庫，準備先拿點普通豆乳餐包。

*

謝詡離開不久，跟隨攻略一組進怪談、同樣是昨晚回來的後勤部長段啟鳴也來了一趟大辦公室。

他在門口打量一圈，沒看到要找的人，轉身回了個人辦公室。

檢視最近一週的人事調動通知，遊星居然真的離職了。

段啟鳴和遊星共事五年，他和遊星同期進白鳶尾。

五年，足夠段啟鳴從一個跑腿小職員爬到部長的位置，而遊星仍舊是部門裡最普通的職員。

沒有人比段啟鳴更清楚遊星的工作能力和努力，可惜只是個C級精神力的無畸變原生人，就算心性、能力再出色，註定無法在危險詭異的怪談世界出頭。

只是，段啟鳴以為遊星不會這麼果斷。

她吃過多少虧、受過多少氣，他從來冷眼旁觀，每次都以為她要忍不了，這人總能剋制情緒慢慢消化掉。

為了留在白鳶尾，數年來，遊星就像一個人形受氣包，稜角被磨圓磨平，漂亮的眼睛逐漸枯寂如古井。

但不可否認，她依然美麗耀眼。

他料想她的離職申請交不掉，不知是人事部的哪個二百五，竟然沒有卡她的申請，就這麼把人放走。

段啟鳴坐在辦公桌後，默然半日，仍是氣悶難消，開啟星環，點開社交賬號。

對話方塊的內容還停留在昨晚他發出去的那句話。

*

公寓長回來後，公寓住戶漸漸活躍起來。

管理員諮詢視窗旁邊有一臺嵌入式的老古董星腦。

直到今日，遊星才知道這臺星腦的用處。

不到十點，遊星陸續見到十來位從來沒有見過的住戶出現在一樓大廳。

他們在星腦前排隊，等待購物或是點外賣。

操作結束就拿著回執到管理員視窗，請遊星幫他們取外賣或快遞。

管理員辦公室諮詢視窗對面是佔據整面牆的操作區，密密麻麻按樓層和房號排列數百個鐳射按鍵。

亮白光的按鍵表示有住戶，灰色按鍵表示暫時無人入住。

管理員有事通知住戶，就依樓層房號按鍵，對應住戶很快就會下樓。

遊星對著操作區好幾日，這才有了一點上班的實感。

外面兩個住戶在討論中午吃什麼，遊星習慣性豎起耳朵。

“點什麼？”

“想吃豬腳飯，但交完管理費，沒什麼錢啊。”

“下個月也要交管理費，我買箱營養液算了。”

“如果我們把管理員吃掉，是不是就不用交管理費了？”

“沒用的。公寓長還會繼續招新的管理員。這一個已經是近期最便宜的了，忍忍吧。”

“唉……為什麼非得招管理員？”

被蓋章最便宜管理員的遊星：“……”

怪談怪物竟然對人類的食物感興趣，驚訝之餘，遊星注意到這些怪物住戶似乎有點缺錢。

缺錢的原因是他們要定期籌集管理員的工資、職工保險和餐補，已經有住戶因為眾籌導致生活質量下降，萌生出幹掉管理員的念頭。

遊星頭皮發麻，關於怪談住戶的安置方案卻漸漸有了頭緒。

假如怪談也要苦惱賺錢謀生，世界彷彿突然公平起來。

滄桑臉遊星：“忙，忙點好啊！”

遊星靈感爆棚，當天下午哐哐寫方案，寫了十幾頁。

只用了兩天時間，遊星寫出方案初稿，又花了四五天調整潤色。

一週後，遊星向自己的老闆——怪談公寓寓長提交完整方案。

公寓長花了一整天時間閱讀、研究，當天下班後才叫遊星到十五樓的辦公室談話。

公寓長：“你的方案讓我很驚訝。”

遊星注意到公寓長的用詞——驚訝，而非“驚喜”。

一字之差，似乎不是很滿意。

她面色不動，問：“您覺得不行？”

公寓長搖頭：“我很好奇，你怎麼會想到在領域裡開店？”

遊星心說你都能在領域裡開公寓，開店有什麼稀奇，面上卻是一貫的穩重認真：“您的要求是設定一項適合長期研究琢磨、又具有普適性的活動，用以消磨怪談域主漫長的時間和無限精力。上班期間，我發現公寓裡的部分住戶似乎有經濟問題。

“域主有自己的怪談領域，那裡就是他們的最佳工作場所。不需要艱難地開闢新市場，進入怪談領域的人類都是潛在客人。前提條件足夠優越，若是在怪談裡設定合適的店鋪，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住戶的經濟壓力。

“從選擇店址開始，裝修店面、確定售賣的貨品，定價、補貨、開發新品、維護客群，一系列流程繁瑣，域主勢必要分出心思和精力去處理，您的困擾完美解決。

“怪談領域設定商店，還能豐富怪談內部規則。一舉三得，您難道不覺得這個方案很合適？”

公寓長沉默地聽著，半晌緩緩抬頭，猩紅的眼睛沒有虹膜，只是一團火光：“遊星，據我所知，你從未進入過怪談。”

遊星點頭：“我的職業履歷，您一清二楚。”

公寓長：“這個方案很有意思。不只是怪談，那些貪得無厭的人類恐怕也想不到有一天領域內會出現商店。”

遊星擱在腹部的雙手微微攥緊。

公寓長：“我很喜歡這個方案。只是要在領域內開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需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探索目標怪談，從域主手裡拿到開店許可；二需要選擇與怪談匹配的經營業務，並制定合適的經營規則。這些事項，我想全權交給你負責。”

遊星眉心微蹙，語氣自然：“您知道的，我只是一個勉強升到B級……”

不等她說完，公寓長：“怪談領域商店管理員，另算一份工資，基礎工資五千星元。”

遊星眸光無波：“宿舍管理員就挺好，我這年紀，不比年輕時候，拼不動了。”

公寓長：“店鋪營業收益，給你百分之五。”

遊星默默算了算，小心詢問：“每間店都百分之五？”

公寓長：“每間店都百分之五。只是，你要有本事先把第一間店開起來。”

遊星從善如流：“我這年紀，正是拼搏的黃金時期。怪談商店街的建設推進，請務必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