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飛一樣轉眼到了頂二層。

夜安錦屏住呼吸,提著拖把邁著自信的步伐走出電梯。

哪想,剛走了沒兩步,身後一聲“站住!”嚇得她腿肚子差點兒抽筋。

她轉過頭,低眉順眼地站著,偷偷瞟了來人一眼。

這人怎麼有點兒眼熟?

夜安錦猛地想起她之前從昏迷中醒過來,常青領著兩個人進她病房,其中一個矮胖些的就是這個人。

夜安錦頓時頭皮發麻。

不過想想自己全副武裝,不至於那麼倒黴被他認出來。

叢珍寶確實一時沒認出夜安錦,他嚴肅地看著她,半天不說話。

夜安錦站的腿都有點兒酸了,不明白這兄弟在這兒等什麼,壯著膽子歪著腦袋看他,“我來打掃衛生。”

“不懂規矩?舉手!”

叢珍寶顯然早就不耐煩了。

夜安錦嚇了一跳,“舉、舉什麼手?”

叢珍寶眼一瞪,“你說舉什麼手?你沒有手嗎?”

夜安錦一頭霧水,慢騰騰蹲下來,把拖把放在地上,又慢騰騰站起來,做投降狀。

兩隻手剛舉過耳朵,叢珍寶把她的手機拿了過去揣進兜裡,又伸手把她兩個胳膊拉直了,從腋窩開始往手腕捋。

搜身啊!

夜安錦全身僵直。

這、這進個特護病區還得被搜身?

完了完了。

夜安錦兩眼發黑……

叢珍寶檢查完她的胳膊,把她的帽子取下來捏了捏、抖了抖。

夜安錦看他認真的模樣,撞南牆的心都有了。

她腰裡左邊是手術刀,右邊是手槍……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來殺人的。

她只是想來看看付餘生到底是不是“詐胡”。

叢珍寶把帽子塞回她手裡的時候,皺著眉頭看了看她烏黑的頭髮,“我記得你的頭髮都花白了,怎麼這麼黑?”

“我染髮了,這樣好看。”

夜安錦小聲說。

“嗯。又不是頭一次例行檢查,你怕什……”

叢珍寶的手在她右腰上一頓,溫和的臉色頓時黑了,“拿出來!”

夜安錦想跑,沒敢。

她慢吞吞掀開工作服,把那把袖珍手槍拿了出來,“玩、玩具,剛給我兒子買的,怕、怕丟。”

說著,她老老實實地把手槍交給了叢珍寶。

叢珍寶接過來一看。

付寶獨家所有。

他們五個組員都知道,首長崑崙讓肖凡把它轉交給了付餘生的女朋友夜安錦。

怪不得他剛才看到她總覺得怪怪的,原來是她。

他之前和她過了招兒了,審了她三天三夜沒問出一句話來。

叢珍寶舔了舔嘴唇,一時不知怎麼辦。

付餘生就躺在第六間特護病房裡,至今生死未卜。

之前,專家說付餘生恢復得還不錯,病情正在好轉。

沒想到他的病情突然出現了反覆,連續高熱。

好不容易燒退了,專家們給他進行了會診。

最後的診斷結果是,如果他一個月還醒不過來,就凶多吉少。

現在已經第二十六天了,大家的心每天都吊在半空,擔心得要命……

叢珍寶翻來覆去看著手槍,心裡那叫一個糾結。

按組織紀律規定,他不能私自放夜安錦去看付餘生。

可是,夜安錦這麼用心良苦、膽大包天地跑來,還帶了“通行證”(付氏袖珍手槍),付餘生又危在旦夕,他真不忍心讓這兩人見不上。

這很有可能是他們最後的一面……

叢珍寶鼻酸眼熱,胸口憋悶得難受。

彈巢還是空的……

他一咬牙,點了點頭,“這小玩意兒不錯,跟真的一樣。”

說著,他把槍還給了夜安錦,“跟我來。”

夜安錦本來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竟然“死裡逃生”,頓時喜出望外。

幸好他沒繼續搜,她左腰上還有把手術刀呢。

說手術刀是玩具,天王老子都不信。

夜安錦暗自慶幸,拖著拖把跟在叢珍寶身後,差點兒引吭高歌。

叢珍寶來到六號病房前,稍作猶豫,還是推開了門。

陳詩聖正愁眉苦臉坐在付餘生床邊,看到叢珍寶領著保潔員走進來,起身站了起來。

夜安錦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別說模樣,連性別都看不出來。

付餘生的頭臉全部包著,眼睛戴著眼罩,口鼻罩著呼吸面罩,身上蓋著薄被。

屋裡開著空調,溫度適宜。

夜安錦卻像掉進了冰窖裡,全身發冷。

可她的心卻又火燒火燎的,烤得她皮焦肉爛似的,讓她兩腿發軟。

“你把這邊地面打掃一下就行了。”

陳詩聖說。

“好。”

夜安錦強撐著兩條棍子似的腿,走到了病床旁,彎腰拖地。

拖了兩下,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拖把頭兒是乾的。

她臉上一窘,趕緊收斂心神,急步走進洗手間,把拖把溼透、擰乾。

出來的時候,她發現病房裡只剩下她和床上的人了,房門也關得好好的。

夜安錦喜出望外,把拖把往旁邊一扔,屏住呼吸走到病床旁。

可她看哪兒呀?

包得這麼嚴實,她想看都看不見。

夜安錦惶惶地找了一圈兒,最後把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

可他的左手雖然埋針打著吊瓶,手指和手掌也都包著,只露手背那一點兒地方。

夜安錦看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看到吊瓶下面壓著一張單子,伸手拿下來看了一眼,病人的姓名欄裡寫著:蘇銳。

不是付餘生。

夜安錦的心頓時涼了。

她失望地把單子放回去,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淚水止都止不住。

餘生死的時候,只怕傷得比這還嚴重,常叔說過,他……死無全屍。

是的,她早該死心,不該心存幻想。

餘生他……

真的走了。

夜安錦的心像被千刀萬剮,疼得她撕心裂肺。

她捂著嘴,怕自己不小心發出聲音來,可是,還是發出了細微壓抑的嗚咽聲。

哭了一會兒,她情緒稍微舒緩了些,起身輕輕給他拉了拉被子。

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床頭的心電圖顯示儀上,生命的曲線時緩時疾,但相對來說還算穩定。

她沒能和付餘生道別,看著同樣傷得面目全非的戰士,她就忍不住想說點兒什麼。

她站在床邊,給他把呼吸面罩正了正位置,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臉上的紗棉上。

她俯在他耳邊,抹了一把淚水,哽咽著說:

“兄弟,我的愛人叫付餘生……他和你一樣……是英雄。

我很愛他……

可是他為了保護我,走了……

請你一定,好好活著……”

說完這幾句話,夜安錦好像用盡了平生的力氣,淚水又像開了閘似的嘩嘩地流。

“對不起,打擾你了……”

夜安錦知道自己這樣不好。

人家活得好好的,她在這裡哭得稀里嘩啦的。

她吸溜著鼻涕,站起來給他敬了個軍禮。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沒能看得見他的手指微微卷動。

她放下手,轉身剛要拿著拖把走的時候,工作服的下襬一緊。

她愕然回望,發現他的手抓著她的衣服……